“老林让我们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先要征得父母的同意,还说给你补课固然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即使不给你补,依照你的心性,功课也落不了多少。最重要的是给你精神上的支持。人在困难的时候都脆弱,心灵容易扭曲,容易绝望和怨天尤人,需要帮助和安慰。还说这对你今后的人生很重要,能让你以一颗感恩的心生活。对我们也很重要,我们会从帮助别人中获得快乐。说完这些,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啊?”
“他走到金星身边,手搭在金星的肩膀上,说‘你说是吗,金星同学?’金星涨红了脸,不服气地说,‘老师,这不公平,你怎么只问我啊?难道我就这么不通人情吗?’惹得我们都哈哈大笑。”
姗姗也哈哈笑起来:“金星也只有老林能制服他,看他那傲气样儿!我是装得傲,他是骨子里傲,哪个老师他都能找出一箩筐不是,还好,一物降一物,这一年,他算被治得服服贴贴的。”
“你还不知道吧,好几次都被老林剋得抹眼泪呢。”
“你都不知道,那些日子,老林隔两天一个电话,告诉我复习进度,一次次开导我。还有你们,高三复习多紧张啊,谁不是在为自己的前途冲刺啊,可还是一次一次来给我补课,还那么心甘情愿。还是老林说的对,生活里固然不全是阳光,可永远不会全是乌云,阳光总在风雨后。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懂得了感恩。”
望着眼前这个活泼开朗、侃侃而谈的漂亮女生,我想起了她以前的冷若冰霜尖酸刻薄,想起了她躺在病床昏睡时那张愁苦不堪的脸,想到她曾经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现在的姗姗才是最可爱的姗姗,也是最正常的姗姗啊。善待别人,能给人怎样的改变啊,又会使自己获得怎样美妙的人生体验啊。
我正呆想着,就听见姗姗“哇”地一声尖叫,我来不及思索,本能地将姗姗拽到我另一边,用一只胳膊搂着她。四周悄无声息,四下里找,才发现一条小狗不声不响摇摇摆摆浑然无事地往前去了。
“你看,是条狗。”
“吓死我了,你一点戒备都没有,它用热乎乎的舌头去舔你的腿,感觉太恐怖了。”
惊吓过后,我们才注意到眼前的尴尬:我正用一只胳膊搂着她,她小鸟一样依着我。她绵软柔滑的肌肤透过手传到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那种感觉很特别狠微妙。
我慌忙松了手,她慌忙往旁边闪了闪。彼此羞涩一笑,赶紧往前走了几步。
不知不觉就出了林间,眼前豁然开朗:辉煌的灯火,宽阔的马路,悠闲散步悠闲交谈的人们,远处不时传来的美妙悦耳的歌声,都给人以实实在在的生活的味道。对,就是生活的味道,平凡到不易察觉,可时时刻刻包围着你,也养育着你。
本来想就这样慢慢悠悠地走着把珊珊送回家,谁知道她突然冒出一句:“我们可以报考同一所学校吧?”
我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会儿才说:“还没想这个呢,分数刚出来,兴奋劲儿还没过呢。”
“以前没想过上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
“我可是个现实主义者,没想过那么远。”
姗姗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我们就这样拉拉杂杂说着闲话,不知不觉就把她送到了家门口。我看着她进了楼,这才转身离去。
姗姗应该是走进我生命的第一个女孩吧。她对我的好在补习的第四周开始明朗。那一次,她没用我补习,让我陪她说说话。我刚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因为我实在没有和女孩子交流的经验。还好,她说的很多,我只当个忠实的倾听者就行。
“车祸对我刺激很大,生命有时真的很脆弱,被车撞着的一刹那,我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思想。刚住院时我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为什么什么事都让我摊上了?没有家庭的温暖不说,还要承受别人的风言风语,包括我的问题家庭,包括我的相貌我的高傲自私冷漠,有人甚至说我将和我父亲一样。我恨我的家庭,恨我周围的人,恨这个世界,我嫉妒那些快乐幸福的人,甚至认为天下的男人都和我父亲一样。可我这么个相貌,又注定我和男生脱不了干系,为了显示自己的清高和清白,收到男生的信,我就将信撕掉。遇到献殷勤的男生,我就横眉冷对或恶语相向,认为他们就是和我父亲一样的人。有一次,我甚至将男生给我的信贴到了后面的黑板上,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男生受不住压力,被迫转学。我也知道我这样不好,可挥不去心头的阴影,我怕会受到和妈妈一样的伤害,就作茧自缚。”
“是你们颠覆了我的看法。我可以不在乎别人背后的议论,但我不能不在乎你们的真诚。我知道,你们不一定真正接受我这个人,但你们的帮助是真诚的,我能感受到这一点。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不应该怀疑人性的美好,就像不能因为吃了个烂杏就拒绝吃水果。想想看,生活待我还是不薄的。我父母的关系好了,母亲都不计较以前的事了,我还较什么劲啊?何况父亲很疼我,他甚至在努力讨好我。你再想,在车祸中能有几个幸存下来的,我幸存下来了,手术也成功了,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上天已经很厚待我了。还有,你们走入了我的生活。你们打开了我关闭已久的心门,让空气、阳光、繁星、明月全照进来了。你们简直就是上帝派下来拯救我的天使。”
当时听着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心里暖暖的,挺替她高兴,可我又实在是笨得可以,不知道怎样接话头,平日的伶牙俐齿当时全用不上派场了,只知道傻笑:“你说到哪里了,我们哪有那么好,轮到你也会这么做的。”我想我就差把对丨警丨察叔叔下保证说的“这是我应该做的”说出来了。
姗姗也看出了我的窘态:“倒杯水给我好吗?好长时间没说这么多话了,说得口都渴了。”
接水的时候我碰到了她的手,我们的手上下叠加了一半,水的温度和她手的温度加在一块,觉得好热。
往后姗姗真的变了,变得温柔、和善,脸上总挂着浅浅的笑。给她补课成了我的乐趣和渴望,我学习更用心了,常回家重新整理笔记,一遍一遍将知识弄懂记熟,我期待在她面前有更好的表现,期待她的欣赏,甚至想让她崇拜我,待她痊愈回到学校不再需用我补课了,我还失落了好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