摞在我的书架最上面一排书的顶部有一个泛了黄的归纳盒,里面放着的是曾经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东西。我搬了把椅子,站在书架前,去拿这个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的盒子。搬家的时候,我把它带到了我这边,生怕放家里,哪天我妈一个不小心就看到了。
盒子上面盖着厚厚的一层灰,我拿了块湿抹布把盒子擦干净,然后捧着它坐到沙发上。
——[宋羽文!写检讨!不写检讨就不合好!]
——[小羽,生日快乐哦!]
打开这盒子的那一霎那,恍惚间好像听到子嫣以前娇滴滴的声音。里面装的都是那时和子嫣谈恋爱时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检讨书、手摇八音盒、钮扣……这么些年,我没有再去看过这些东西,也没有去打开过这个盒子,也没有扔掉过它们中任何的一件。但今天,我想看看它们。我不知道子嫣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她今天的眼泪是到底为谁而流。我随意地拿起盒子里面的一张纸条,上面是我的笔迹,写着道歉的话。以前子嫣说,写了检讨书就要全部让我收好,这样我才能知道我究竟错了多少次。婚礼结束后到现在,我脑海里想着的都是她。她的笑她的泪,分手那天她的坚决,今天她抱我后的泪水。这样的日子,让我去看到那样的她,又算什么呢……我轻叹了一口气,慢慢地盖上了盒子,把它放回了原处。
[宋部长,今天中午船公司那边的人要来,你看订哪里吃饭?]内线响起。
我看了一眼记事本,今天是有这安排,我想了想,[订在唐朝吧,不过你帮我问问对方几个人来?开车没?]
我们公司有车有司机,但是碰到其它部门也要用的时候,去协调时就有些麻烦。其实一般陪客户吃饭,基本上公司建议能用私车就用私车。我挂了电话,心里捉摸着我还是快点把车给买了吧。
电话又响起,[宋部长,我问过了,他们开车来,3个人,加上你和我,够坐的,那我们就不借公司车了吧?]
[嗯,对!]
这阵子工作上的事务处理起来,已经算是得心应手了。cindy特地来夸赞我了一次,说领导对我的评价都不错,在我手上连着好几单生意都做得风生水起的。听了这些话,我心里踏实了很多,这人吧,都是要有别人的认可才更有动力。中午跟客户吃饭,他们还打趣地说,[你们公司总是培养“女将”,以前是cindy,现在是你。生意场上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个星期正常工作日5天,偶尔周末还要去出差,我只能感叹,钱真是不容易赚啊。上周末两天都去了泰兴,这个月还要安排去一次大连,我看着记事本上的日程安排,想找个周末抽出个时间和老爸去一次车行把车给订了。这周日反正不行,因为楚瑜约了我这周日一起儿童福利院,她要给孩子们做沙盘治疗,依然找我做助手。我在周日的日程上也了个“瑜”字。那只有约老爸周六去车行好了。
又想到了楚瑜在给孩子们做小组活动时那温柔认真的样子了。从我工作之后,除了公司里的人,在我有限的社交圈子里基本没有结识过什么能谈得来的知心朋友。认识楚瑜,像是一种缘分。不知是年纪越来越大的缘故,我都快成宿命论的拥护者了。她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或许和我当初“设想”的角色很不同,但是如果能和她成为好朋友,我也知足了。
周日要去的儿童福利院是在市郊,楚瑜和上次一样,事先把活动流程给我发了过来。这次她特地关照,她会开车接我去,因为路途实在又远又不方便。“沙盘游戏”是当今心理学界较为流行的治疗方法之一。我念硕士那几年,修读荣格心理分析的时候,对沙盘游戏还算颇有研究。想想读书那会儿,学得还真的算认真,只是可惜现在全扔了这些专业知识。
[小羽,我到了,就停在小区门口。]楚瑜电话打来的时候,我还在穿衣服,她早到了10分钟。周末的清早这么早起,确实有些痛苦,但是谁叫我自己心甘情愿呢!我连声说好,立马迅速地洗漱,然后把头发随便梳了几下,收拾好包就往外跑。一路跑到小区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了她那辆红色的车。
坐进副驾驶的座位,我喘着气说,[不好意思啊……]
楚瑜穿了一件粉色的短袖t恤和一条牛仔裤,长长的头发被束成发辫,满面阳光地看着我说,[是我来早了嘛!没吃早饭吧?这个给你!]说完她从后车座提出一个纸袋递到我面前。
她很细心,还给我准备了早餐。我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往里一望,里面有一个粢饭团还有一盒酸奶。
[你在哪里买的粢饭团啊?!]我抑不住兴奋地问她,因为我很喜欢吃。
楚瑜扭过头看着已经开始狼吞虎咽吃着的我,然后笑了笑,[这个早餐店都有卖的呀!你别说你从来不知道哪里有卖啊?]
我实在不好意思跟楚瑜说,事实是,我自己不愿意早上去早餐店挤来挤去……难怪看不到。
路上楚瑜跟我说,这家福利院是她当时做博士论文的时候做个案研究的研究点,完成论文之后,这几年她仍然坚持不懈定期去那里看看那些自闭症的孩子。
[那就是纯粹的志愿性的治疗?]我问她。
[也谈不上治疗或者服务,简单点说就是看看他们,关注他们在生活上、想法上有什么成长。有几个是我从做博士论文时就一直接触的孩子,跟他们感情也挺深的。]
我听了这些话,还是挺意外的。其实现在高校中的老师,名声是被少部分人弄得越来越差。有些人为了评职称,拉关系发论文,有些人为了赚外快,拉关系接项目,当然也有人潜心学术,两耳不闻窗外事。像楚瑜这样,既能在学术上有所贡献,在社会公益方面也愿意付出的老师,估计不算太多。
两个人说说聊聊,很快也就到了福利院。因为是周末,院里留守的只有一个值班老师,剩下的都是护工。楚瑜和大家都很熟络,大家一看到就亲切地说,[小瑜,你来了啊!]我一分神,还以为人家喊我呢!楚瑜跟人家打完招呼,来跟我解释,这些人都是从她念博士的时候就认识她了,所以一直喊小瑜,没改过口。我跟着她直接去了沙盘游戏室,孩子们不一会儿就由护工领过来了。
[小瑜啊,今天多加一个孩子吧。就是坐边上那个穿蓝色衣服的男孩,他叫小豪。这个孩子平时周末都是有领养人带出去玩的,但今天人家有事来不了,让他跟着你一起玩玩吧。]
楚瑜点头说没有问题。护工刚走,孩子们就已经都围到了楚瑜身边,一声声“瑜姐姐瑜姐姐”叫个不停。我大致看了一下,约有15个孩子。而那个小豪却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没有过来。在孩子们中间的楚瑜,蹲在那里,笑着挨个拉着孩子们的手,长长的发辫垂在脑后,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学生。这间活动室布置得很好,一长排柜子靠着墙边,沙具分类整齐地摆放在每一格里上,沙盘就在柜子前面的空地上。而靠窗的这边,摆放着很多张小板凳,地上铺着泡沫彩色软垫,可以让孩子们在上面玩。
楚瑜这次给孩子们设计的活动都是关于“夏天”,我就负责帮她拿些道具之类。我举着一个天蓝色的气球站在一边,自己竟偷偷在心里笑。要是被小胖他们看到平时的堂堂宋部长在这里举着个气球扮路灯,那估计要被他们嘲讽一个星期都笑停不下来。我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一旁正在讲故事的楚瑜,疑惑地扭头看了我一眼,我吐了吐舌头,要镇静,镇静。
开始做沙盘游戏的时候,孩子们一个个安静地去柜子前选沙具,但那个小豪却迟迟不动。楚瑜正指引着已经选好沙具的孩子去沙盘上摆放,我就走到了小豪身边,轻声问他,[你怎么不去呢?你看,大家都拿好了,你也去挑一个好不好?]
他低着头,看着地上,一动不动。我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小豪?]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甩开了我的手,然后跑到那群孩子那边。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我缓缓直起腰,看着他已经去柜子那边拿沙具了,倒也就松了一口气。我看楚瑜在那边照应得挺好,我就没有过去,把孩子们刚才讲故事时的道具都一样样收拾好。
夏天已经来了,我蹲上蹲下几个来回,后背都出汗了。这活动室里没开空调,只开了顶上的吊扇,是因为怕小孩子凉。因为是在一楼,所以从窗户这望出去,就是福利院的一大片绿绿的草坪,看着这大片的绿色,似乎又清凉了不少。我时不时去回头看看楚瑜,这样的场景竟让我油然而生出一种温馨、惬意的感觉。温柔地和孩子交流的楚瑜,在一旁做“杂活儿”的我……就在我沉浸在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天空的时候,一声短促的尖叫传了过来,那是楚瑜的声音。
我立马站了起来,朝她那边跑去。只见楚瑜正捂着自己的双眼,而孩子们都惊慌失措地望着她。我还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我紧张地扶着楚瑜,摇了摇她捂着眼睛的手臂。
[小豪他拿沙子扔瑜姐姐!]一旁的一个小男孩大声地告诉我。
我连忙对楚瑜说,[你别揉,别揉,你把手拿下来,然后去洗手间用水冲!]
她听了我的话,慢慢放下手,但是睁不开眼睛,[没事,别吓到孩子。那我去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