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正在我为找新工作而忙碌的时候，公司里人事出现了变动，大概是觉得我清闲又年轻吧，一个星期五，部门头通知我，下周起我就要到设备部门。小周告诉我，那里会比现在的培训部门忙碌多了，而且经常会出差、应酬什么的。

我不知道这件事洛阿姨是否知道，但无论如何，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辞职了。被人说自己临阵脱逃是小，关乎她的面子是大，毕竟她处于较为复杂的人际环境中，不得不为她考虑这些。

礼拜一一大早，就去见了新的部门领导，此人姓陈，之前并无接触，却早已耳闻其老谋深算，狡猾难缠。心下惴惴的，只礼貌地询问了一下工作事宜。他态度不冷不热，说的话也有点不明不白，让人琢磨不透，只说让我跟着他，先打下手再说。同一部门的，还有其他几个人，资历都比我老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细心观察，发现陈老头（姑且这么叫他吧，其实也不老，就是秃顶而已）是个精明又强悍的家伙，他每天电话不断，忙忙碌碌的样子，却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态度语气转变之快估计凌波微步也赶不上了，但是却可以让对方丝毫不察觉他的刻意，不了解的外人，都觉得他是个憨实诚恳的人，不会想到他脑子里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他总是让自己显得很忙碌，其实只把工作扔给我们几个下属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这个虾米，理所当然成了部门里最忙的人，哦不，最忙的人永远是陈老头，至少，要让外人这么相信！

晚上出去应酬过几次，陈老头酒量了得，酒风也不错，食量居然也大得惊人，可以从开场吃到末场，而且谈笑风生，把客人哄得晕头转向，功力着实了得，很少有人抵御得了他的攻势。我只有在边上傻看的份，去了两次，我就再也不想去了，跟他一说，他倒也不勉强，只说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别给他拖后腿就行。

于是，每天晚上等他们出去花天酒地，我就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做事情，做表格、做资料、校对数字、核实数据，林林总总，忙不完的事。不过忙碌有一好处，就是可以让人觉得充实，充实到没有机会想其他事。

只是，夜深的时候，独自走出空空荡荡的办公楼，会不自觉地望向她的小窗，看是否还亮着灯。可是，哪里会有什么灯光呢，几乎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寂静得仿佛没有人烟。

黑暗中，唯一的声息只是冷风从我身体里穿过，拂过血液，拂过心脏。

闭起眼睛，独自怀想。这个时候的她，又会在做什么呢？会不会还在应酬？是跟小蔡在一起花前月下呢？还是已经在房中歇息了呢？

总是会自虐一般地在楼下伫立良久，然后才回去休息。已经许久不回家，住宿舍，方便些。

很快，几个月过去了，差不多每天都要加班。工作渐渐顺手，不过功劳没有，苦劳也没有，每次开会，就是陈老头自己的功德表彰会，口才了得的他，总会变着法夸自己，然后让别人不得不夸他。听说他还是一个很喜欢在领导面前嚼舌根的人，不知道在背地里讲了多少别人的坏话。其实我想他也是挺可怜的，人为什么喜欢贬低他人呢？不外乎就是对自己没有自信呗！他自己除了搞人际应酬，别无长处，大概内心也很害怕别人比他能干吧。所以他手下的人要高升是很难的，因为他永远不会在领导面前肯定你的成绩。

偶尔，会在食堂看到她，但是，她仿佛不会看到我，每天都有这么多人围着她，跟她说话。她也从来没有来主动找我，我甚至都怀疑，她是否真的知道我调动岗位的事，还是觉得这是小到不必提起的事，是可以直接从记忆内存里删除的事。

她好像越来越光鲜亮丽，不知是否真是爱情滋润的关系。再没有机会询问她和小蔡的事，因为没有理由单独在一起，即使说话，也是隔着些同事，装作不经意，说着无关痛痒的话。演技日益精湛，快要连自己都骗过，因为脸上已经寻觅不到任何一丝不安的表情，有时都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爱她，还是，只不过是自己迷梦一场，已经清醒。

只有在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躺在宿舍狭小的硬床上，疲惫刺激着敏感的神经，却又睡意阑珊时，紧闭的眼眸里，她的面影又栩栩浮现，她说过的话，她的眼神，她的笑声，如万花筒般迅速变幻着姿态在一片黑暗里金光闪烁，我才终于开始相信，是的，我还是爱她的，不曾因为时间而减却半分。说不爱她，只是自己给自己寻找的一个太不高明的台阶罢了。

九十三

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陈老头负责的一个设备项目，在运行过程中除了状况，而这件事一直只有我跟他两个人负责，其他人没有插手。诚然，数据经我之手，我没有发现漏洞，可是，我又怎会知道他跟客户之间的改动协议？如今设备已快完工，只能跟客户协议，那么公司就必然面临损失。

陈老头一方面不动声色，甚至还在我面前轻描淡写，让我以为这件事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方面，又暗中跟领导打报告，把大部分责任推到了我身上，细节不必赘述，总之毫无悬念的，我成了替罪羊。

几天后，我们两个被叫去了总经理办公室，在座的还有设备部负责人以及其他的领导，她也在其中。

这此之前，我并不知道他陈老头暗中的伎俩，只是心里也隐约知道，这次自己肯定要挨批了。

几个领导神情严肃，虽然没有说什么狠话，还是尽量保持着客气，但是，让我写一份检查报告，并说明要扣除奖金。

我觉得自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让我难过的并不是自己受到的委屈，被小人算计，是职场上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这点我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让我最难过的，是我给她带来的羞辱与麻烦，进公司以来，非但没帮上她什么忙，却给她脸上抹了黑，实在罪孽深重！

陈老头得了便宜还卖乖，还在一边点头哈腰地说自己有责任，带人不济，如何如何。

我冷眼看着这些人，心里只觉得恶心，是的，这就是社会，羊注定被狼吃，谁让你是羊呢？

转眼看她，她皱着眉头看着报告，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洛阿姨，你也该知道真相的吧？

我表面上波澜不惊，写检查，写报告，走了一遍他们所要求的形式。本以为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不想在一个早晨，我意外接到她的电话，让我去她办公室一趟。

安安静静的，我推开门，她就那样抬起头看我。

“进来，坐吧。”

我过去，坐在她对面，有点局促，像一个戴罪之人。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递给我。

接过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叠钱！我惊惑地看着她。

“这是公司补给你的奖金，收下吧。”

“为什么？”

“那件事，后来我仔细查过了，也跟客户方联系了，其实责任不在你身上，事情都清楚了，只是……”她微微顿了顿，又说，“我虽然已经跟老陈谈过这事，只是你也知道他在公司不是一年两年了……”她看着我，目光里温柔无限。

只觉得眼睛酸酸的，怕快要淌下泪来。努力装出一个笑脸。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其实我能明白你的难处，再说我也没受什么大过处置。总之，让你费心劳神地去做那些，我觉得很抱歉，很对不起你，如果可以预想到这些，我宁愿从来没有开始在这里工作……”我只觉得语速越来越快，气都快喘不上来。

“小兔，”她打断我，停了停才说，“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好吗？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如果一个领导，连给下属一个清白都做不到，那就太失败了。虽然老陈欠你一个道歉，但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不太可能向你们年轻人低这个头了，那么，我代他向你道歉，可以吗？对不起，让你委屈了。”

“不，不，我不要你的道歉，又不是你的错！”我急忙说。

她笑眯眯地说：“小兔，不过从这件事，我看出你是个有心胸的孩子，比起很多大人都要大度。”

我听她夸我，怪难为情的。

“不过，”她话锋一转，“在社会上有时候不能太大度，该争的时候要争，否则会很吃亏的。”

我点点头。

“好了，你回去忙吧。”

我站起身来，她也起身，把桌上的信封塞到我口袋里，拍拍我的肩。“别想太多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