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有一天,我正在办公室做资料,小周有事不在。
门外响起了“嗒嗒”的脚步声,以为是路过的人,并没有抬起头来。
停了一会,感觉好像有人进来了,转过头,却发现她已站在我后面。
有点慌乱地站起来。“洛总,你好。”
她对我笑笑,在边上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也继续坐在自己位子上,以为她要跟我谈工作上出现的问题,不由心里忐忑起来。
“小兔,过几天就是五一了,市里有个劳动者之歌的活动,我们打算让你参加,行么?”她开门见山,不说一句题外话。
她用的是“我们”,不是“我”。
“我?恐怕不行,我从来没登台表演过。你还是请别人唱吧。”我真的没兴趣出什么风头。
“上次唱的那段越剧,我就觉得很好,你去参加肯定没问题的!”她微笑着对我说。
“你不是听不懂么?又怎知我唱得好不好?”我轻轻地说,语气却是倔倔的。
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她似有点尴尬,把眼睛微微一垂。
心里有些不忍,却故意装得更平静,更冷漠。
“不懂是不懂,好不好还是能听出来啊。”
“哦,是这样啊。”我继续不动声色。
她停了会儿,依然没有放弃。
“怎么样,就算帮我个忙吧。”她语气放得更软,已近乎请求。
帮忙是吧,好,就当还你个人情。
“好吧。”我答应了。前后态度转变之迅速,倒让她微怔了几秒。
“嗯,那就这么定了,自己准备好歌碟,服装,费用到时都可以报销的。”
“好。”
她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办公室,走得那么潇洒,不带一丝留恋。
空寂寂的办公室又恢复了安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电脑屏兀自闪着光标,像一只冷静的眼观察着怅惘若失的我。
她真的来过吗?空气中,已寻觅不到一丝幽香。
那么,我该唱什么呢?
这么一想,却又嘲笑自己了——既然你不懂,我唱什么又有何区别?
八十四
四月三十日那天,同事们都提早下班了,旅行的旅行,约会的约会。小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兴奋的脸上泛着红晕,不说也知道去见神秘男友了。不到三点,就喜滋滋得拎着包走了。渐渐地,办公楼就变得安静起来,夕阳西斜时,已是寂静无声了。
我独自坐在电脑前,随意地浏览着网页。爸妈去旅行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回去也没意思,干脆挨到六点吃了东西再回家。
觉得有点儿孤独落寞,看人家都欢欢喜喜回家过节,我却成了一个无处可去的人。
一会儿,听到有人敲门,难道是小周把什么东西落办公室了?
一开门,一片落日余晖托着一个人影,如一幅油画般出现眼前——浅米色缎质衬衫,卡其色半裙,墨绿色针织开衫外套,头发柔软而优雅的弧度,衬得脸庞如白玉般温润,不是她是谁!
“洛阿姨?”定了有三秒钟,我好像不相信似的叫了她一声。
“在做什么呢?不是在练唱吧?”她朝我微微一笑,从门外往里走,我赶紧给她让了个座。
“没呢。”
虽说明天就是参加比赛的日子,但之前已在音响店买了歌碟,本是熟悉的曲目,听了几遍也就了然于胸了。
“准备过了吧?”
“嗯,差不多了。”
“服装呢?借了还是买了?”
“我打算就穿自己的衣服,穿舞台服,好像太夸张了点。”我有点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发,心想她不会让我穿戏服吧。
“这样啊”,她沉吟了一下,又说,“本也无所谓,但听说其他几个单位的选手都准备了演出服,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太随便,你说呢?”
她都这么说了,我只有点头的份。
“可是,现在准备服装是不是太仓促了?”毕竟小地方,不像大城市有很多cosplay店可以租借。
“可以去影楼问问。”
“那我现在就去。”我合上电脑,就要往外走。
“小兔!”她拉住我的手臂。
天这么热,她的手竟然是凉的,我不禁一个激灵。
“我跟你一起去,你没车不方便。”
“不用麻烦你了,这点小事我自己能搞定。”
“不麻烦,走吧。”她不跟我啰嗦,起身就往外走去。我只得跟在她后面,看她绰约身姿在我眼前婷婷袅袅。
八十五
开车去了一个规模较大的影楼,居然真的找到了一套合适的戏服——镶嵌“宝石”帽子,粉蓝色绣花长衫,金丝勾勒腰带,用来演沙漠王子,倒也相配。
“穿戴起来看看。”洛阿姨站在一边对我说。
我进了里面的更衣室,换上长衫,又在化妆师小赵的帮助下,戴上帽子,佩上腰带,整好发型。
走出去,看她正在欣赏外面的照片,一时玩心大起,款款对她施了一礼,念白:“小生这厢有礼了!”
“免礼免礼!”她笑着走过来,拉起我的长袖看了又看。
“没想到你穿上戏服挺俊的嘛!”不知道她是玩笑还是真心。
“得化妆,更俊!”小赵在一边凑热闹。
“对,妆是一定要化的,小兔,明天早上先过来化妆,再去比赛。”
“呃,”我一头黑线,“我化了妆走出去,会不会吓倒一批呀?”
“呵呵,别担心,明天我陪你一起,出门就把你塞车里,吓不到别人。”
我知道这时候再推辞客气也是多余,一切听她安排吧。
从影楼出来,天色已然暗淡,跟她约定了明天早上见面的时间。
她大概又要去会“神秘友人”吧,我该成人之美,别再浪费她宝贵时间了。
“洛阿姨,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好,已经晚了,你妈妈大概在等你回家了。”
“他们去旅游了。”我觉得还是告诉她实情好,毕竟她们是朋友。
“那你一个人?”
我点点头。
她眼中似乎流露出了怜悯的神色,我故意不去看她,怕自己故作的矜持又会崩塌。
“我走了,再见!”转过头,想潇洒地离开。
“等一下!”她叫住我。
无奈地转过身去。
“一起吃饭吧,顺便让你见见我的一个朋友。”
终于来了,那个神秘友人!
我好像一个突然接到战书的骑士,却发现盔甲已散剑已锈。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强颜欢笑,故作期许——原来我真的很适合演戏。
开车去了一个著名的餐厅。如果不是她带我来,大概这辈子也不会进这么奢侈的地方吃饭。
她驾轻就熟地把车子停好,就有侍者手持玫瑰,笑着走向我们。
“欢迎,请跟我来。”他一边递给我们一人一支玫瑰,一边谦恭地给我们带路。
玫瑰是真的,好像才采摘下不久,展露着新鲜的芳泽。
不知他们用什么来接待男士,我好奇地想,但还是忍住了没问她,怕丢她的面子。
走进去,仿佛置身在田园中,种着些可爱的花,挂着精致的鸟笼,屋顶是透明的,嫩绿的藤蔓延伸到顶端。
没有看到包厢,大厅非常宽敞,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大小不一的圆形木桌,又用植物巧妙地间隔开。吃饭的人并不很多。
原来她早有预定,是窗边的位子,幽静的白茶花盛开在周围。
侍者给了我们一人一份菜单。
一看价格都贵得惊人,当然更不好意思喧宾夺主地点菜,就假意翻看,却并不参与意见。
她很快地点了几道菜。到底还是没忘记我不吃哪些东西,点的都合我口味,还特意交代任何菜里都不放葱蒜韭之类的——我怕这些。
很奇怪,每次只要她对我好一点,我似乎就会马上忘记所有的伤痛,只剩下温柔的甜蜜萦绕脑际,心也会轻轻地浮起来。
刚点晚菜,门口就走来了一个男人,一个中年男人。
走近了,他就朝我们微笑,肤色微黑,个头不高,笑的时候眼睛也在笑,露出牙齿洁白。白衬衫,灰色西装,走路的脚步轻而快。
礼貌地跟我握手,柔软,温暖,有力度却绝不霸道。
一些字眼开始浮现脑际:懂得生活品味、干净、健康、自信、温和、不吸烟……
我在大脑里迅速回想:原来这个男人,我有过一面之缘,就是在她摔断腿住院的时候,他来看过她一次,记得那时,他们还只是普通朋友吧。
而现在,他们眼神里明明已有了默契与温存。
心里觉得哀伤又欣慰,因为这样的男人,至少在别人眼里,也可以配得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