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该吃中饭了,可是依旧没什么胃口。前段时间在家一直是喝粥的,一下子让我吃饭肯定也适应不了。
让小周自己去吃饭,我则留在办公室里,喝了点水,吃了个苹果,坐在那里看书。
一会儿,小周回来了,笑眯眯地告诉我说:“洛总问起你了,说你怎么不去吃饭了。”
我的心莫名动了一下,却又马上冷静下来,只是说了句“是么”,就不再说话。
也许,她也只是随口问问,显示一下关心吧。
第二天,依旧没去吃饭。也许用了太久的抗生素,把肠胃都弄坏了,舌苔起了厚厚一层,吃什么都没味道。
天气很好,楼下的几株樱花都开了,就走到楼下去晒晒太阳。
有一片幽静的去处:一片草坪,几张石椅,更有流觞曲水,卵石铺地,周围错杂地种着些树木,都是一些会开花的树。
背对着阳光,抬起头,看那淡粉的樱花,衬在嫩蓝的天空下,如同少男少女般纯真美好。
风拂过处,便有些粉色的吻落在额头、脸颊。陶醉在一片春色里,好像连忧愁都暂时忘怀了。闭起眼睛,嘴角浮起了久违的微笑。
“你在这里做什么?”背后有人轻轻问。
转过身——其实何须转身,那销魂蚀骨的声音,不是她是谁?
“我在这里……赏花。”有点慌乱,着实没想到她也会来这里。
“看花,也能饱?”她微笑着问我,阳光透过花枝细细碎碎地落在她的眉眼处,闪烁着如宝石般漂亮的光芒。
不觉有点看痴了,忘了回答,傻傻地站在那里。
她把头微微一低,说了声“跟我来”,就转身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了。
我只得跟着她,忐忐忑忑地想,她不会是要来考查我的工作了吧,这段时间可没怎么看书,待会别出洋相了才好啊!
跟她进了办公室。只见她低下身子,往手柜子里一伸,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个小电炉,又从一边的抽屉里摸出了一袋麦片,一包牛奶。
“吃这个,行么?”她把手里的东西摇了摇,问我。
我简直受宠若惊,只有点头的份了。
“坐吧,小病号。”她一边说,一边倒了些麦片,又倒入了牛奶,插上电源,站在一边等。
我挺不好意思的,让她服侍我,就说:“我来看着吧,你坐。”
“不用,牛奶很快会沸。”她只是站在桌边,低头看着炉子,一副专注的样子。
我心里一阵温暖,不由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周围如此安静,只有小电炉发出轻微的“嗞嗞”声。
离她那么近,又闻到她的幽香,时光在瞬间逆流,不知今夕何夕。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用眼睛的余光看她,心里又甜蜜又辛酸。
她在用勺子慢慢搅拌着锅里的东西,并不说话,只是嘴角挂仿佛着一丝微笑。如果时光能够在这里停留,多好!
“好了,吃吧。”她把东西端到桌上。自己坐回椅子,开始对着电脑做事。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样糊状的甜东西,但此刻,又怎能拂了她的意?
舀一勺,勉强吃了,偷偷看她,她只是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并没注意到我。
“洛阿姨,要不,我打包走慢慢吃吧,不影响你工作了。”我轻轻说。
她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说了句“也好”,就递了袋子给我,让我装走。
退了出来,在回自己办公室之前,偷偷找了个僻静的洗手池,把那锅东西都倒了进去。
水龙头的水“哗哗”冲着,东西很快流入了下水道,了无痕迹。
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有点憔悴,苍白得仿佛泛着幽幽的光。
想对着自己笑一笑,却发现原来笑容也可以如此伤感。
突然,好像久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似的,我只觉得腿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眼泪也随之而下。
听到自己压抑哭泣的声音充斥在小小的空间里。
“我不是疯了吧?”自己也这样问自己,却无法抑制住哭泣。只悲伤得心口阵阵发疼。
感动吗?知足吗?还是委曲求全?还是贪得无厌?——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
哭完,用冷水洗了洗,一脸平静地回到了办公室,谁也没用看出我的异样。
原来这么多年,我早已练就一身好演技了。
七十八
回到家,把锅拿出来洗干净。
想起之前买的寿司工具,还没用过,不过做一盒寿司给她吧。
米,焖饭,切胡萝卜丝、黄瓜丝、蛋皮丝,拌鱼松。一会儿,饭好了,倒入寿司醋,搅拌均匀。摊开竹帘,铺上海苔,放上米粒,开始卷。一开始的那卷粗壮得跟手臂似的,卷了好几个才掌握了窍门:米粒一定要少放,最好用手指慢慢粘一层在海苔上,薄薄的做出来才小巧好看。
卷好,用锋利的刀切成薄薄的一段段,撒上鱼子酱,在锅子里铺上一层保鲜膜,层层叠叠地放入寿司。
在这两个小时里,心里难得平静得如一面镜子,没用任何波澜,什么都没有想。
做完一切,腰都酸得直不起来了。
坐下来,不禁想象她明天看到时候的样子——大概也会是很平常的吧,已经不指望她的感动了。
打开cd,“piensaenmi,piensaenmi”。
《piensaenmi》(《想着我》)
sitienesunhondopenar,piensaenmi.如果你心碎想我吧
itienesganasdellorar,piensaenmi.如果你想哭也想我
yavesquevenerotuimagendivina我爱你天使面容
tupárvulaboca,quesiendotanniña孩童般的小嘴如此年轻
meenseñóaecar.引诱我犯罪
piensaenmicuandosufras当你痛苦想我吧
cuandollores,tambiénpiensaenmi当你哭泣也想我
cuandoquierasquitarmelavida我属于你没有自我
nolaquieroparanada,我一生都属于你
paranadamesirvesinti.沒有你对我來说什么都不是
还记得阿尔莫多瓦《情迷高跟鞋》里的这首凄婉断肠的歌的吗?浓郁的西班牙风情,听来却是揪心。
还记得那个母亲风华绝代又伤心欲绝的样子吗?她独孤地站在舞台上,苍白的脸,鲜红的唇,流着泪唱这首歌,献给坐牢的女儿。
女儿在监狱里,收音机里传来母亲的歌声,她已泪流满面,不忍继听,蒙住耳朵,却无济于事。
那些错过的爱,还可以补偿吗?来不及表达的爱,多年以后,还是可以鲜活如初吗?
女儿一生都在渴求母亲的爱,母亲就是她的神,却来不及眷顾她。女儿用一生来追随母亲的影子,甚至爱上了模仿母亲的异装癖男人。
“每次想你,我就来听他唱歌。”女儿对母亲如是说道。
那个异装癖男人也有着苍白的脸,鲜红的唇,勾魂的眼神,当唱起母亲的歌来,似有种魔力。女儿在台下已然听痴了,眼里流露出的不知是爱还是恨。
据说,爱上异性,是寻找自己的对应体,而爱上同性,只是爱上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梦中的自己。
女儿寂寞的一生,缺失的爱,母亲已然无力弥补了,其实这么多年,母亲最担心的是女儿已经不再爱她,一如女儿对她的想法。
“你知道吗?小时候,每天晚上你离我而去,我会听你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同样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女儿,终于在母亲弥留之际说出了儿时心里的渴望,如一场梦魇,陪伴了她一生。
……
也许,听着歌的我,很像那个女儿吧,为了一个执念,可怕的执念,倾其一生,执迷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