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晚上回到家,洗完澡,正想早点休息。电话进来了,是白若琳。
“喂,白姐姐!”
“小兔,有没有想我?”她好像喝了酒,也许刚才说的“喝茶”其实就是“喝酒”。
“你又喝酒了吧?”
“谁让我是千杯不醉呢?”
“别吹了,身体要紧啊!”
“哈,你不信?要不出来陪我喝啊,我喝给你看!”
“我可没兴趣,你自己喝吧,我睡觉了!”我不想跟理智不清的人纠缠。
“你对我没兴趣,我知道,你就对她有兴趣嘛!”
“你这又是哪跟哪!你自己小心点,醉了我可不来扶你!再见!”我有点窝火,至少,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又何必刺我痛处。
我挂了电话,关机,睡觉。
过了几天,一个休息日,我正在家里弹琴。
白若琳又打电话来,不过这次是白天,清醒着。
“小兔,有空出来见个面么?想把礼物给你。”
“好啊,要我去你家么?”
“我现在沙龙会所里,你要方便的话可以过来。”
“也好。”
一个小时后,我又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很多回忆涌上心头。曾几何时,那样频繁地出入于此,现在想来,好像有点不可思议。
也许在她看来,我便如同是一只过往飞萤的幻影,屡屡坠落在她精心编织的蛛网美梦中。
——“我是蜘蛛,命运就是我的网。”
或许,我也早已如同她一样,变成了一只缀网劳蛛,在自己编织的幻影中无处可逃。
“小兔!”一声熟悉的叫唤把我从断想中拉回现实。
转头看她,她正在窗边靠着,一身丝绒质地的黑裙,银光闪闪的颈链衬得她如欧洲宫廷的贵妇。
我走过去,笑着对她说:“今天真美,要办个人舞会么?”
她举起手里的半支烟,吸了一口,缓缓道:“可惜还少个舞伴,你当么?”
“呵呵,可惜我舞技太差,只怕要毁你形象。”
她用眼睛瞟我一眼,又吸了口烟,才把烟蒂按灭在身边的烟缸里。
不知怎的,我觉得她今天好像有满腹心事。然而有心事的人,如果被人问起,大多是不愿说的。
“今天怎么会来这边?”因为我发现,这偌大的厅里除了我们两个,并无他人。
“正好过来办个转租手续。”
“怎么了?沙龙解散了?”
她点点头。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她。
“反正不久,我也将要离开这里了。”她微微对我笑了笑,但我又怎能看不出,这笑容里有多少勉强。
我一时有点懵,这又是哪出?怎么说走就走?
“你要去哪里?怎么……怎么这么突然?”
“你,是在舍不得我走?”
我点点头。
她伸过手来,轻轻摸我脑后,眼光里似乎也有无限不舍,却也不再告诉我其他。
“你呢?过得好吗?”
“嗯,早就想告诉你了,我工作了,就在洛阿姨的公司。”我早就想告诉她,也许今天并不适合,却也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手垂下来,慢慢抱住自己的双臂。
心理学上说,这个姿势,是一种自我保护,拒绝外人的意思。
我知道自己说了句很煞风景的话——但是对她,我一直如此残忍,不是么?
还是装作没有发觉什么似的问她:“我的礼物呢?”
她转过身,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了一个相机。
“这个,送给你。”
“谢谢!”我接过来,沉沉的单反机,一直想要买的。
“不是新的了,不介意吧?”她问我。
“当然不介意,别把我想得太贪婪。”
她点点头。
“小兔,可以再为我弹首曲子么?”
一句话,让我心里一阵难受。为什么像永别?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了么?
但是,我是没有任何资格挽留她的,即使挽留,也是徒劳吧。
唉,算了,她的世界,我并不了解,如果真的要走,还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吧。
我走到钢琴边,坐下来。
说来也巧,这段时间一直在练习肖邦的升c小调夜曲,是他21首夜曲里我最爱的一首。梦幻的意境,惆怅而甜蜜,哀而不伤,优雅从容。
记得在电影《钢琴师》里,一开始男主角就是坐在波兰电台的录音室里弹奏这首曲子的,当时的他,可惜没有弹完,法西斯德国的炮弹已经炸到了身边。多年之后,当历尽磨难的钢琴师又坐在这个录音室里,再弹起这首曲子时,已然沧桑变幻,目光依然澄澈而忧郁的他,不禁泪流满面。
波澜不惊的旋律中,深情几许?只有弹者自知,听者自悟了。
乐曲在无限温柔中声息渐悄,我轻轻合上琴盖,在心里跟它说声“再见”。
转身,却发现身后的白若琳已经痴了,失神地看着琴,仿佛还有人在那里弹奏。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充当了一次幻影,但无论如何,这次,我是心甘情愿的。
“白姐姐。”我轻轻叫她。
她眼光闪动了一下,似被我拉回到了现实。
“谢谢你,真好听啊,就像一个美梦。”她的声音,也带着梦呓的味道。
“希望你,每天都能有美梦。”我已不能违心地说希望她每天都快乐。唯有梦,至少还可以是美好的。
她对我笑笑,“放心吧,我会好的。倒是你自己……”
“我怎么呢?”
“你呀,明知故问。唉,我只是希望,你可以过得开心点,别把自己往死路上逼,懂么?”
我笑笑,并不回答她。有些话,说不明白是假的,但是懂得与做到,似乎永远不在一个层面。
后来回到家,摆弄照相机,才发现里面有很多照片,大多是异国风景,也有她自己的照片。
有一张特别美的,海边,云淡风轻,她一身白裙,大大遮阳帽,双脚踩在海水里,头微微抬着,眯起眼睛微笑。
我在心里感谢她,把如此美好的回忆留给了我。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用见过她。只是后来听洛阿姨说起,她离开了那个高老板,也结束了这里的所有生意,但至于是回到了家乡,还是去了国外,便不得而知。
我想,她对这一切,一定是早有安排,否则即使要收手也不至于这么迅速。她前几天的电话,不过是酒后的一次任性,她心里比我更清楚结果是什么。
不过,她也是有过犹豫徘徊的吧,如果我对她不至于这么绝情这么冷酷,或许她不会离开,至少,不会这么快。
我在心里默默祝福她。她终于可以摆脱这些早就不想要的东西了,也许在远方,她可以再度找回自己。
勇敢的她,一定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