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暗暗想道，谁要这没用的年轻，我宁可自己已经退休，可以跟你天天作伴，少活几十年有什么关系呢？
“你觉得我不开朗了？”我闷闷地回了她一句。
“小时候比现在要开朗些，也许是长大了的缘故。”
我觉得她话中有话，却不敢妄加揣测。
想来白若琳早看出我藏有心事，洛阿姨，不会看不出来，只是她不忍心道破，时至今日，才隐约提及。
过了会儿，她终于说道：
“小兔，女孩子的好时光不长，你也要留意一下身边的男孩子，别那么清高啊。”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慢慢变凉。她念念不忘的，竟然是这件事。
“我暂时不想考虑谈恋爱的事。”
“嗯，我明白，你还小，不过遇到不错的小伙子，你也要留心，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呀。”她说得语重心长，我却只觉心如刀绞。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我推开么？我在心里恨恨地想，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咬住了嘴唇。
她大概见我脸色不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而那晚的美好，就这样被这个问题给活生生地毁掉了。
深呼吸几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其实，如果我没有爱上她，那么作为长辈对自己的关心，本该感激才对，毕竟她的出发点是为我好。
这样想，心里也就渐渐平静下来，却有了另一种更为坚定的想法。
“洛阿姨，我要告诉你件事，我想了很久了，请不要以为我是一时冲动。”
“什么事？”她看我脸色凝重，似颇觉意外。
“今生今世，我是不会走进婚姻的了，所以你以后，也不必再对我说那些话了。”
“为什么？”她的眉头都拧到了一起。
“婚姻没什么意思，另外我也不喜欢小孩子。很小的时候我就这么认为了，一直没改变过。”
“婚姻有没有意思你要经历了才明白，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不喜欢呢？你现在还小，以后遇见合适的人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是的，”我决然道，“我想得很清楚了。我宁可以后出家去，古佛青灯，远离这个世俗。”
“小兔！”她担心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什么不能解决的，你别憋心里啊！”
“不用担心，我没事。只是人大了，想法也渐渐成熟了，你说我小时候开朗，那是因为小时候很多东西都没有去想而已。”
“可是，为什么要出家呢？你就忍心抛下父母，抛下我么？”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似的，我最最放不下的，岂非就是你么？可是……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紧闭嘴唇，低下头。
“小兔，”她语气缓下来，道，“你是读书读多了，把人生想得太悲观了，即使不如意，逃避总归不是办法。你看我，这么倒霉了，不也坚持下来了吗？我何曾说过要出家这种话呢？”
我一阵惭愧，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话，又让她担心，简直罪该万死。
唉，什么时候能成熟懂事些！其实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出家呢？我根本放不下!
记得有这样一个故事
——
两位禅者走在一条泥泞的道路。走到一处浅滩时，看见一位美丽的少女在那里踯躅不前。由于她穿着丝绸罗裾，无法跨步走过浅滩。
“来吧！小姑娘，我背你过去。”师兄说罢，把少女背了起来。
过了浅滩，他把小姑娘放下，然后和师弟继续前进。
师弟跟在师兄后面，一路上心里不悦，但他默不作声。晚上，住到寺院里后，他忍不住了，对师兄说：“我们出家人要守戒律，不能亲近女色，你今天为什么要背那个女人过河呢？”
“呀！你说的是那个女人呀！我早就把她放下了，你到现在还挂在心上？”
——
所以说，放不下的，就不要背起来，否则会永远沉重！
而我这个放不下的人，注定要沉重一辈子了。
五十二
回到宾馆，各自回了房间。
洗完澡倒在床上，心里想，明天一早，就又要回到原来的位置，她忙她的，我过我的。
不觉悲从中来。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个暑假了，而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和她一起旅游了。
打开房门，来到她的门前，却没有敲门，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幻想着她能打开门，幻想着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同榻而卧。
廊灯发散着幽幽暗暗的灯光，却如一团愁云笼罩在心里。在长长的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以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脚步声。
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失眠，又何必躺在床上让眼睛闭得生疼？
又踱到她的门前，蹲下身来，一动不动地呆呆看着地面。觉得自己像一个鬼，不，更像一具腐尸，我已经可以嗅到自己腐烂的气息。
静静回想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是多么好强努力的一个孩子啊，跌倒了，爬起来，从来没有放弃过。学左手珠算，老师刚教完加法减法，我就已经自学了乘法除法；写的周记，几乎每周到要在班上示范读；运动会，虽然体育不好，但每年都会报长跑；感冒了，却也要坚持晨练，结果晕倒在跑道；军训的时候，皮都晒褪了，也不肯戴帽子……当年那个倔强勇敢的乖孩子去哪了呢？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一堆废物了呢？我的父母不是很可怜么？辛苦养育了一个废物？
想起张爱玲喜欢上胡兰成的时候，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而他们毕竟也有过琴瑟和鸣，一份爱有过回应，便也已经不愧对这份爱了。
可是，可是我今生今世，也不会有回应了，我的爱，是一个人的爱，是立于苍茫天地中独怆然而涕下的爱，是我声嘶力竭也无人应和的爱……
太孤独了……
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第一次产生怨恨厌弃自己的念头。
如果此刻就能从这个世界消失，并能从大家的记忆里消失，或许对谁都会更好。
为什么要在这里害人害己？不能爱，又不能不爱。
我什么都不能给她，她似乎也未必需要我什么，哪怕我把心掏出，又有什么意思呢？
……
突然，感觉身后的门打开了。我本能地回头，看到她惊愕的表情，像是刚洗完澡，头发高高盘起来，穿着那件新买的睡袍，美得像童话里的皇后。
“小兔？你怎么……”
我窘迫万分，说了声“我没事”就要往自己房间逃。
但趁我从地上站起来那当儿，她已经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进她的房间。
我知道自己脸上还挂着泪痕，急忙用手擦了擦。
“你怎么了啊？”她轻声问我，眼中满是关切。
“我刚才看了部感人的电影，太激动了。”
“是么？是什么电影？什么剧情？”
“呃~~~”可恨我自己太没急智，一时语塞了。
“你呀，脸撒谎都不会！”她轻轻点了一下我的脑门。
我无奈地笑笑，也不知怎么去回答她。
“既然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吧，问多了你要嫌我啰嗦了。”
“哪有！”
“可你为什么会在我门口呢？多久了？怎么不进来？”
“我……也没多久，就是睡不着，想出来透透气，本是想找你的，可怕你已经睡下了……”
“傻孩子，”她把我搂到怀里，“不论你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都方便，明白吗？”
我闭起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那段美妙光阴里。
“真的吗？”
“当然。”
“那我要是赖着不走了呢？”
“你想赖到什么时候都行。”
“那我真的不走了。”
“嗯？”
“永远陪在你身边，可以吗？”
“好啊，永远……”
“你不会离开我吗？”
“怎么舍得呢？”她笑起来，却比那月色更美。
甜蜜地快要窒息，紧紧把她抱紧，她也同样抱紧我。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越来越冷？啊！她松开了我，站起身，走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