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宾客都散去，我在灵堂守夜，却毫无睡意，也不觉得饿，只是在脑海中一遍遍浮现他的音容笑貌。我试图让自己相信他已离去的事实，但越是这样，越觉悲伤，宛如一条巨大的黑蛇将我吞没。

宾客来来往往，我低低地跪在那里，也不想看他们到底是谁，也不想说什么话，只是机械地做着一成不变的动作。

十一

那天下午，宾客已经渐渐少起来了，因为第二天就要出殡了。我还是跪坐在那里，哭一会儿，静一会儿，想一会儿，又哭一会儿，好像人生就剩下了这几件事，一切都已经与我无关。

这时候，又进来一个宾客，我条件反射般地打起精神跪端正，还礼，再还礼，但是眼神完全游离在外，视而不见。施完礼，我低着头等待着宾客离开，却见那双黑色的高跟鞋一步步向我走来。

黑色丝袜裹着修长的双腿，合身的黑色套装，略显苍白的脸，满载着关切与忧伤的眼睛。不是她是谁？

“小兔！”她的声音低低的。

我的心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突然塞满，想开口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却已经流淌下来。

她只是走过来抱住我，抚摸着我的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好久，她放开我，轻叹一声道：“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刚才已经见过你妈妈了，你爷爷去得并不痛苦，这一点也算是安慰了。”

我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她说得没错，也许相对于被病痛折磨很久才去世的人，爷爷已经是幸运的了，没受什么折磨，有人说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现在，也只有这样来安慰活着的人了。

“洛阿姨，你怎么会来呢？”

“我前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心慌意乱的，持续了好几天。后来打电话给你妈妈，才知道这边出事了。”

“为什么你这么久不跟我们联系？”这句话，我已经在心里问了几个月了。

她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欲说还休，我隐约觉得她好像有心事。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没事，上段时间w城的厂子出了点问题，花了好多精力才摆平。”

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相信她说的，觉得她是找了一个借口。然而，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说真话呢？我默默叹了口气，不再追问什么。

那一晚，我坐在爷爷身边，看着那盏长明灯，忽闪忽闪的。

想来人生，也许真如庄子所说的，“生者寄也，死者归也”，生和死，从来不由自己掌握，倏忽光阴，阴阳永隔，而最终，所有人都将相聚在那茫茫未知的冥世。活着的时光，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追求的，终将化为虚无。

第二天出殡回来，我才知道洛阿姨已经连夜回w城了。其实她这次过来悼唁，已是很客气了。想来她业务繁忙，也身不由己。

我可笑地发现，每次我都无法跟她告别。她想来时则来，想走时则走，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羁绊她。至于我的想法，一点都不重要，甚至连告别都是多余的。

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罢了。我心里看重的那个她，也许只是一个我一厢情愿制造出来的幻影，和那个真实的她完全无关。我对她思念也好，喜欢也罢，并不能改变她对我的态度。我只是她的一个晚辈，连亲戚都算不上，最多，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朋友。我的那些认真，在她看来，也许只是可笑。也许经历了人生的大悲，我才第一次审视人生，才看透了些道理吧。

十二

后来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快，没有留下太多的记忆。每天早出晚归，做着永远做不完的试题来给自己所谓的信心和保障，迎接高考，几乎可以用“麻木不仁”来形容。我也不让自己再去想以前的事，就当她是我的一场幻觉一场梦。直到高三高考，她也没再出现过。也许很忙吧，不过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我这样告诫自己。

那年高考，我发挥失常，没上重点线。爸妈都很失望，我也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比较悲剧，一切都事与愿违，本想去大城市，离开家的。后来在爸妈的坚持下，我填报了一所本市的普通大学，也并无意外地被录取了。

整个假期，我大多数时间都宅在家里看小说，弹钢琴。说起弹琴，好像是很久违的事了。小时候学过几年钢琴，后来因为学业繁忙，荒废了多年。那个假期，突然有了闲暇可以重拾以往的兴趣。

我很喜欢弹巴赫的曲子，永远那么云淡风轻，古典而理性，有种宗教式的圣洁，所有的忧伤和笑容的都是适度的，浅尝即止的。弹他的曲子，需要内心极度平和，没有杂念，否则就马上会表现到曲子上。小时候并没体悟到这些，长大后才开始渐渐理解曲子的高妙所在。

偶尔，也和同学好友出门逛逛，看看电影，聊聊天。我的几个关系好的同学，都将去大城市读书。她们言语之中充满了对大学的向往，希望暑假赶快结束，能过一种崭新的生活。我心里酸酸的，想到只有自己还留在原地，形单影只，以后连个一起玩的人都没了。她们虽然也对离别有点感伤，但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喜悦。我更觉孤单。

郁闷的时候，我会骑车去郊外。看似漫无目的，但每次都会骑往那个熟悉的地方。那些厂房已经快要完工，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时间过得很快，很多东西都会随时间而改变的。想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好的朋友，再知心的人，一旦分开，就变得陌生，那些曾经幸福的过往，宛如春梦了无痕。记忆，除了给我带来还念和感伤，还能怎样呢？

有一天晚上，我毫无征兆地做了一个梦，居然梦见洛阿姨，她幽幽地坐在那里，我走过去，却对她视而不见，还故意跟其他人说话，不理她，她试图跟我说话，却始终插不进来，后来，她转身默默离开，等我回过头去，她已经消失不见了。

醒来后，梦境还是非常清晰。我问自己，这个梦到底在暗示什么呢？难道是我误会她了？难道是我在自作聪明吗？不，我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一切都是幻影！

十三

没想到，梦果然是有预示意义的。

没多久，妈妈要出差去w城，就主动联系了洛阿姨，说顺便去拜访她。洛阿姨在电话里邀请我们全家都去，妈妈就答应了。其实，爸爸因为公事脱不开身，肯定是去不了，可是我正在假期里，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妈妈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个大旅行包，让我收拾好东西，陪她上路。

w城是个海滨城市，风景秀美，气候宜人。到站已是下午，洛阿姨亲自开车来车站接我们。一年多没见，她风度依然。我想起以前的事，心里略微有点闷闷的，我告诫自己，她只是我的一个长辈，仅此而已。

她带我们去吃海鲜，喝冰啤。她和妈妈久别重逢，自然话多。我没什么地方好插话的，只好猛吃海鲜。

吃过饭，洛阿姨说要带我们去她家住，妈妈说单位已经订好了宾馆，不住反而浪费了。我当然也是理所当然跟着我妈住宾馆。洛阿姨无可奈何，只得随我们，并说好接下来几天，还要带我们好好玩一玩。妈妈也笑着答应了，不过也说明，出差在外，要以公事为重，办完工作就会联系她。

宾馆条件不错，还有可以上网的电脑。我那时候还不怎么会上网，也没有任何聊天工具，更不会玩游戏。但是，能打开网页浏览，我就已经觉得很好玩很满足了。那天晚上一直玩到了12点，要不是我妈催促，肯定要通宵了。

可是刚睡下没多久，我就开始肚子疼，一开始我想忍住，可是越来越疼。不想打扰妈妈睡觉，只好一个人躲进洗手间。没多久，就开始上吐下泻。折腾到凌晨5点多，妈妈起来上厕所，才发现我已经差不多快晕厥了，吓得她连忙叫车送我去医院。

等插上点滴，已经早上了，妈妈昨天就联系好了业务，没法陪我，只好打电话向洛阿姨求救。

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是谁让自己这么没用呢？

妈妈走了没几分钟，洛阿姨就神色匆匆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