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庆走了。是我们这班留在北京的人中,最早离开这块地方的人。他去了拉萨,就如他喜欢的那首[回到拉萨]一样。他的离开,大家都不意外。那晚他说,“路他妈是自己走出来的。我就他妈这一次人生!”
是哥们儿的陪着他喝了一夜的酒,而我静静地坐在一旁,一下下把眼泪往心里咽。每个人都要走,那留在这里人怎么办?有些人去拉萨,带着满载而归的相机和回忆,就回了。有些人去拉萨,他的一生就改变了。张小庆就是选择了去过他想要过的人生。
我想这样的人是最幸福的,因为他至少可以选择。
那年北京的初雪来得有些早,一天下了班坐在班车上,不知谁先叫了一声,“看,下雪了!”靠在椅子上的我,朝窗外望去,真的下雪了。
初雪并不洁白,带着空气里的灰尘,落在地上还可以隐约见到白色晶莹中的粒粒黑点。要等雪下了茫茫一片之后,整个城市都已被雪覆盖,那时候的雪才最美。我并不特别喜欢雪,虽然我最爱那皑皑白雪中的紫禁城。雪精灵的降临到最后污浊积雪的消逝,让我看见它从最美到最丑的整个过程,我不喜欢。
郁斐说,我过于单纯,在我的世界里没有欺骗没有邪恶。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拒绝一切的邪恶。我看任何事任何人,只看最美的一面,让它们永远在我的记忆中是那样美丽。不要跟我说这社会是多么丑陋,因为我有我自己的乌托邦。
我看着满天飘零的雪花,闭上眼睛,想起了今天徐珍珍跟我说的所有的话。
是的,徐珍珍。她中午打了我的电话,约我下午能和她见一面。她在电话里的诚恳与急切,让我不由有些担心。我把她约在我单位附近的一家茶室等我。当我一见到她,就觉得她和平时有一点点不同,说不出一种味儿。
坐下后,问她要喝点什么,她说随我,我就点了一壶铁观音。我喝茶喝得重,偏好乌龙类。
“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我给她斟了茶,开门见山地问。
徐珍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了那段长长的故事,之所以说是故事,因为我觉得里面的人像离我很远。
小庆走后的没几天就是方季同的生日,小庆走了也就没人再提给他过生日的事。徐珍珍却不曾忘记。徐珍珍约了方季同一起吃的晚饭。她告诉方季同,其实她已经喜欢他很久了。方季同听完当然还是表明了态度,可徐珍珍却忍不住说了我和郁斐在一起的事实,想让方季同放弃。接着的事情就是大家都熟悉的剧情,喝醉,开房,上床。清醒后,以方季同的为人,当然也就从那天起接受了徐珍珍。
“我没法忘记,他那一天碰我时,喊的是你的名字。”徐珍珍苦笑着望向我。
我又能说什么呢?
徐珍珍继续说,“其实有些事情,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当年,郁斐说喜欢我的时候,我觉得我不是完全对她没感觉,她对我的好,已经让我觉得快打动我了。只是我避开了,因为我不想让自己走这样一条这么艰辛的路。后来你们在一起了,我故意装作没看见。这样的感情我可以理解。”
我微微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她。
她接着说,“我以为我也可以打动方季同,可似乎这样得来的感情,并不幸福。”
方季同后来只打过一个电话给徐珍珍,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美国,如果愿意,就早点领结婚证,带她以f2签证走。发生了那么多事,或许徐珍珍只是想找一个人说说话,我终于知道了她来找我的原因。
“乐欣怡,希望你不要怪我对方季同说了你和郁斐之间的事,我想季同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默默地点着头。
“那你决定去不去美国?”我叹了一口气,问她。
徐珍珍没有看我,低着头,盯着面前的透明茶杯,“我不知道……”
很多年前,当我第一次看见徐珍珍,她的冷艳与强势,让我曾以为有一天她会抢走我的什么东西。原来我猜错了。是我无意地抢走了她想要的那份感情。只是,感情的事,没有施舍也没有怜悯。
去年方季同的生日之后,我也想过徐珍珍会不会一直追着方季同。我以为她不会。因为我觉得她是一个聪明的人,她不会去低声下气地要一份牵强的爱情。其实,今天我才知道。爱情里没有低声下气,没有苦苦哀求,那些只是付出爱的人的情之所致。
和她告别时,我轻轻喊她了一声,“珍珍,感情中朝夕相处的力量很大,他会变的。”
当我把这事情告诉郁斐的时候,她的惊讶中带有点窃喜。“好了,这样也好,方季同这下是对你死心了。”
我朝她翻了个白眼,“对对对。”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郁斐,你说实话,心里还有没有想过徐珍珍?”
郁斐正在喝水,差点被我这句话问得呛住,“靠!说什么呢你!”
“用得着这么粗鲁吗……人家徐珍珍都承认了,当年差点就动心了,你有啥不好意思的!”我瞥了她一眼,“再说了,徐珍珍这么漂亮,当初你不是……”
我话还没说完,郁斐就大声地说,“乐欣怡,你有完没完啊!这么丢人的事,你非要拿来羞耻我是吧?”说完就朝我走来,一把抱起我,“谁都没你漂亮……”
“胡说……”我轻轻呢喃。
“那不然方季同干嘛不喜欢徐珍珍,非要喜欢你啊?”
……
年底过完,大部分的申请材料我已经投递了,因为基本都到截至日期了。我美国投了五所,香港投了两所。等offer的日子很让人焦虑,虽然我知道即使失败,我依然可以上着班,甚至第二年再重新申请。只是觉得自己努力了这么久,不想就这样轻易地失败。我每天上下班,都去信箱望一望,只是一直到3月份,依然是毫无音讯。
最后几个月,我和郁斐动不动就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你把穿过的裤子干嘛放在干净的衣服上!”我对郁斐说。
“顺手。”郁斐对着她的电脑,头也不回。
“你怎么总记不住啊,每天脑子里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了。”
郁斐不屑地说,“反正有人给我收拾。”
“等我走了,看谁给你收拾!”我气呼呼地说。
“你就这么急着要走?是不是,乐欣怡!”郁斐冷冷地说。
“喂,郁斐,我有这意思吗?!你别恶人先告状。”
郁斐和我都知道,只要offer一来,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可我的离开就像是两个人之间的导火线,每每一提起,总是以不快收场。吵架的时候也很奇怪,有时候看似是开玩笑似的吵闹,不知道怎么整的,到最后就动了真格。两个人谁也不理谁,各自生着闷气,等到了万不得已要说正事儿的时候,只能再讪讪地理睬对方。渐渐地,我和郁斐在家都不太敢多说话,就怕哪壶不开提哪壶。似乎感觉不去提它,那天就不会到来。
可那段时间里,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倒让我和郁斐两人之间的数日的冷淡稍稍有些缓解。
这事得先从我那次做伴娘说起。我以前一个高中的好友要结婚了,非要让我做伴娘。婚礼正好也是在周末,所以我就买了机票赶回家去做了一次伴娘。在带回来很多的照片里,郁斐看见了我穿着小小的摸胸伴娘礼服的样子,嘀咕了一句,“穿礼服还挺好看的嘛!”我当然有听到,不过没去搭话。
郁斐突然走到我面前,“我带你去拍一套写真集吧?”
好端端的拍什么写真集,我皱起了眉头,“干嘛,钱没地方花啊。”
“趁你现在还水灵,留作纪念也好,哪天等你老了一脸褶子了,你想拍,都没人敢给你拍。”郁斐调侃到。
哪个女人不愿意看到自己被拍得美美的,郁斐说了没几句,我心一动就答应了。我们挑了一家在北京算是拍写真最好的影楼,郁斐带着我去付了订金预约好了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