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不亮，李鸣谦就去了速不台处，说是欲携内子先行返回汴梁求医。速不台眼看蔡州也没什么紧要事务，就答应了，还嘱咐了她路上多加小心。

李鸣谦只带了白灵溪的贴身丫鬟小兰、哈华矢和几个亲近侍卫就出发了。董文用昨日是悄悄前来，此时正在城外三里处等。

几人汇合后，李鸣谦出了马车，改换董文用为其准备的快马。临走前，李鸣谦留下了哈华矢，让他无论如何沿途要照顾好灵溪的起居，这才挥鞭出发。

来到蒙军在汴梁城外的驻地，李鸣谦按照董文用的交代，乔装后才去拖雷处。

“感谢主，鸣谦，你总算来了。”帖妮王妃一看到李鸣谦，激动地忍不住落泪。

“王妃，王爷究竟怎么了？”李鸣谦内心的担心越加重了。

“是鸣谦吗？让他进来。”帐内，是拖雷的声音。

帖妮王妃点点头，对李鸣谦说：“孩子，进去吧，他等你很久了。”

半年多不见，李鸣谦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憔悴的男人还是昔日神采飞扬，在马背上驰骋的拖雷王爷吗？

“王爷……”

“鸣谦，扶我起来。”

李鸣谦赶紧上前，搀起拖雷，帮他坐起来。

拖雷看着眼前俊逸的少年，感叹道：“鸣谦啊，你和你师父一样，料事如神啊……”

“是不是汗大妃……”

“他当初如果肯听你劝，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这时候帖妮王妃进来，忍不住接口说。

拖雷一阵沉默。

“王妃，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当日你和忽必烈出征不久，大汗就病了。巫医说，是因为大汗南征北战，杀戮过多，怨念深重，才招来疾病。他准备了一碗圣水，说是只要大汗喝下，就能涤除他身上的罪孽。可那明明是一碗泥水。汗大妃在一旁哭着说‘大汗已经病重，圣水一喝，难保有不测’。贵由也说要代大汗替喝那碗圣水。其实那时候哈失早已经派弓箭手埋伏在金帐之外，他们就是要逼着王爷替喝那碗圣水……”帖尼王妃说到此处，泣不成声。

“董家兄弟不是留在王爷身边吗？”李鸣谦问。

拖雷摇了摇手，虚弱地说：“即使那时候我能脱身，我也不会走的。”

“为什么？”李鸣谦不解。

“董文忠董文用要拼死护我出去，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后果呢？如果我一走，必然引起两军交锋，父汗生前的遗愿还没完成，难道我们蒙古人就要自相残杀吗？”

“所以你就提出替大汗喝那杯圣水？”此时李鸣谦内心很是愤慨。她很想说拖雷迂腐，自从成吉思汗归天，这蒙古军的哪一步不是由拖雷带领着？蒙古可以没有窝阔台，但是不能没有拖雷。他为什么就不能再铁血一点，死伤一部分人，可以保住拖雷的蒙古，死他一人，蒙古的兵力和财力全在窝阔台系，就凭贵由，有何能力完成成吉思汗统一四海的遗愿。但是这些李鸣谦都没有说出口，她清楚，拖雷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决计是不会这么做的。

“我此次叫你前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拖雷郑重地说。

“旦凭王爷吩咐。”

拖雷看了眼帖妮，才说道：“这件事情，你知道就行，千万不能让我的几个儿子知道，尤其是忽必烈。”

李鸣谦想了想，就知道了拖雷的用意，“您不想让他们记恨大汗，更不想让他们为此事寻汗大妃她们的仇？”

拖雷点头道：“对。我相信这件事情，汗兄是被蒙在鼓里的。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不在了，我想你看住忽必烈，我的几个儿子中，就他最具才干，你得想办法让他务必全心全意地辅佐大汗和贵由。”

李鸣谦看着拖雷，缓缓地点了点头。

两日后，白灵溪一行也赶到了汴梁城。李鸣谦也是事先在城外一处茶亭等白灵溪，然后两人一同进城，没人知道李鸣谦提前两日回来见过四王爷拖雷。

李鸣谦带白灵溪回了将军府，还特地把她从西院搬进了自己所住的东院，一来东院环境怡人，空气清新，对她身体有帮助，二来在蔡州的时候两人就是同睡一帐，若是现在分房而睡反而遭人怀疑。

这几日，白天李鸣谦都在遍寻汴梁的有名大夫，请他们替白灵溪看诊。但事实上，经过一役，汴梁城里已经人口不多，大都南下或者北上寻找生计。而且请来的大夫也都和之前的一样，连个病由都诊不出。

白灵溪几次想劝说罢了，她自己心知肚明，这是心病，药石罔效，请了大夫又有何用。

晚上，就看到李鸣谦端坐案几前，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也不做什么事，就是看着台上的卷宗出神。

这日晚，帖尼王妃派人送来了一床猞猁被给李鸣谦和白灵溪。因为冬季夜里寒凉，白灵溪没舍得再让李鸣谦独睡卧椅，就邀她一同上床来睡。李鸣谦想着也方便，就同意了，但彼此都是分被而眠。白灵溪把猞猁被铺在了李鸣谦那端，见她还在桌前沉思，就替她换了热茶，轻声问道：“茶都凉了，还在想事？”

李鸣谦这才回过神，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灵溪第一次见她如此迷惘的神色，问道：“你这几日都在案前愣神，有心事？”

李鸣谦抬头看着白灵溪，说：“我突然在想，几年的东征西讨，权力和地位，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灵溪想起她们的第一次对话，那还是一年前，她记得李鸣谦说过四个字，于是问：“难道不是国仇家恨？”

李鸣谦摇了摇头：“几年下来，我心中的恨已经消磨地差不多了，对仇之一字也看淡了不少，太多的鲜血和杀戮，忽然间回头，发现自己既看不到前方的康庄也回望不到过去的岁月……”

其实李鸣谦这番话是因为拖雷王爷而起的。凭心而论，她这几年在蒙古出生入死，南征北战，登上了权力的高峰，已经不再是为了当年的那些对宋廷的恨意。相反，当她得知蒙古联宋只是权宜之计，将来还要大举南下时，竟然有种悔意，她想到了大宋千千万万的汉人……她想辅佐一位明君，即使将来蒙古人真要南下攻宋，她也希望这鲜血换来的是一朝和平而不是又一轮的昏君佞臣。毫无疑问，她眼中的明君只出在拖雷一脉中。但是前几天拖雷的那番话，让她突然间觉得自己枉做了一番小人。人家一心想做周公旦，自己这番打算算不算是横生枝节呢？

“你知道吗？其实当初我爹让我嫁你，我本是想自绝于世的。”白灵溪缓缓地说起往事。

李鸣谦一怔，她没想到白灵溪如此决绝，后怕之余多了一丝疑惑：“后来呢？”

“后来……”白灵溪浅浅一笑，说：“后来我二哥告诉我，是你力荐大汗，才保住了一城父老。”

李鸣谦摆摆手，不好意思地说：“也不全是我一人功劳，这事还是四王子冒险配合，才让大汗放弃屠城的。”

“不管怎样，你的一番话，救了数万人的性命。我当时想，就为了这点……”

“就为了这点，嫁他也值了？”李鸣谦笑着接口说。

白灵溪没有似往常那样数落她不正经，反而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李鸣谦突然感觉一阵清明，是啊，既然过去和未来都半点不由人，那何不以天下苍生为念，这样，不管做什么，都对得起自己一片赤诚之心。

不几日，速不台、察合台、忽必烈也各率部前往汴梁城外集结，窝阔台班师回朝，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和林附近的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