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飘了起来。
抽完最后一口烟,我环顾四周绿色的草坪,将烟头向空中远远地弹了出去。黄色的烟蒂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草坪中央。
明显地不讲公德,但偶尔也需要稍稍放纵。
我又点燃一支烟,淡蓝色的烟雾在眼前的潮湿中升腾,慢慢飘散。
我仿佛又看到那双眼睛,那双燃烧着火焰、闪亮的眼睛。
昨天晚上,大雨滂沱。
地铁站灯火通明。
我站在雨檐下,抽出烟递给他,自己也叼了一支,然后点燃。
他吐出一团烟雾,缓缓后退,黑暗中眼睛熠熠发亮。
"我心里怎么想,你应该最清楚。"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淋湿了他的眼睛。
"我清楚。"我注视着他的眼睛。
"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走吧。"我摇摇头,"快进来吧,就快浇透了。"
他皱皱眉头,继而又露出熟悉的、爽朗的笑容,向我靠近。
"刚才没喝白酒,是想晚上回家继续干活,我走之前,总得把手里的活儿干完。"
"嗯,别太累着。保存点儿体力,临走前,还有一场酒等着你呢。"
"好啊,"他眼神发亮,"还有这待遇啊,我还怕有人骂我呢。"
"懒得骂你,小心喝死你。"
"喝死了正好,省得走了。"
我的眼睛模糊了。
我们在等婷婷。
昨天的京城,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临近下班,雨终于下了起来。疾风伴着骤雨,透过敞开的窗户,把房间里的玻璃门吹得晃来晃去。我走到窗边,向外看去,街道上的人,蚂蚁一般,四处逃散。
我把窗户关小了些,反身把门打开,用椅子倚住,探头向外喊,“全子,你把我的伞收到哪儿了?”
“老大,在你壁橱里。”全子从工位上站起来。
“噢。”目光所及,相邻工位的他看着我,眨了眨眼睛。
我走回窗前,看着瓢泼大雨,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给a打电话,铃声刚响了两遍,电话就接通了。
“你带伞了吗?”我问他。
“我到家了。”
我没听清,以为他说伞放在家里,就说,“我给你送把伞过去吧。”
“我到家了。”他加重了语气。
我知道这几天他正在跟一个项目。这两天他一直怪怪的,午饭也不欢而散,我隐约清楚为什么。
“我下午去客户那儿了,”听我没吭气,a继续说,“办完事我就直接回家了。”
“挨浇了吗?”
“没有,”a停顿一下,“有事吗?”
“没事儿。”我挂断电话。
我一转身,他正倚在门旁,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过来看看雨大不大。”
我笑了笑,闪身离开了窗户。写字间是封闭的,只有单独的办公室才有窗户。
“哇,不小啊。”他扒着窗沿向外看。
“没带伞?”
“没有。”他回过头,然后在我对面坐下来。
我甩过去一支烟,他接住,点燃,我也为自己点了一根。
“把门关上。”我对他说。
他滑动椅子,关上玻璃门。按规定,公司里是不允许抽烟的,当然,我的办公室是唯一的例外。
我们都像是满怀心事,默默相对,喷云吐雾。我打量着他,他皱皱眉,扭头看向窗外。
在无数个一起抽烟的时刻,这是唯一一次我们相对无语。
终于,我们都抽完了。他把烟蒂弹向窗外,站起来,“我回去了。”
我点点头。
走到门边,他停住了,问我,“门开着,还是关上?”
“开着吧。”
他把门打开,又用椅子倚好,我看着他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
办公桌上的小闹钟一点一点指向六点,一时我打不定主意下班后做什么。原打算和a一起去大悦城,但是他已经回家了,我只能作罢。
“下班了,一周又结束了。”外面有人喊。
同事们陆续都回家了,我写完一封邮件,安排好周一的例会,起身去洗手间。我盘算着下两盘围棋,再去吃饭、回家。
从洗手间回来,写字间里还坐着七、八个人,看样子都没有带雨具。我挨个和他们开着玩笑,顺便谈谈各自手中的工作。
他却没有抬头,一直专注于电脑屏幕。
“算了,都别回家了,”我忽生灵感,“咱们去吃涮肉吧,这天儿就应该喝酒。”
众人轰然叫好,他仍没什么反应。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走,喝酒去。”
“你们去吧,”他坐直身体,“我再加会儿班儿。”
“你小子少废话,喝酒重要,还是加班重要?关电脑。”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他无奈地笑笑,关闭电脑。
婷婷正在打电话,我指着她,说,“你快点。”
“我老公的车马上就到楼下了。”她捂住话筒。
“不许缺席,让他回去,”说完我觉得不妥,补充道,“不然让他和咱们一起吃饭。”
“那还是算了吧,我让他回家。”
十分钟后,我们齐聚楼下的火锅店。
点了满桌子的菜,然后叫酒。我说,只能喝二锅头,而且是最便宜的那种。
“我申请喝啤酒。”他举起手。
我当然知道他的酒量,白了他一眼,他正笑眯眯地看着我。“随你,不过你小子不地道,一瓶啤酒就和我们这么多人喝的白酒一样贵,酒钱你自己出。”
“没问题,”他点点头,“你们的白酒我也管了。”
酒桌上的话题自然离不开世界杯。好不容易半决赛结束了,我们这些人可以喘息两天。几杯酒下肚,大家都轻松了许多,我才发现,他们居然都在赌球,只可惜运气太差。
“不然我们也赌一赌吧,看看到底谁能得冠军。”我提议。
大家七嘴八舌,赌荷兰的和西班牙的差不多。
“行,周一早晨你收钱,”我指着他,“小心挨打啊。”
满桌人哄堂大笑。
“各位到时候高抬贵手啊。”他双手抱拳,典型地一副小品像。
“这些天过的,就像打鸡血似地,”我看着大家,“高度亢奋,天气又炎热,肝火旺盛。我昨晚反思了一下,最近有点过分,经常发脾气。”
“你要不发脾气,我们都不习惯了。”婷婷嘟囔着。
“我可不是故意的,”我接过话来,“都是世界杯惹的祸,所以今天这杯酒就给大家赔罪了。”我端起酒杯,里面的酒八分满,大概不到二两,我一仰脖喝了下去。
大家也都举起酒杯,我的余光看见他皱了皱眉。
“你,好意思吗?”我冲他点点头。
“是我不对。”他晃晃头,放下酒杯,拿起酒瓶,看了我一眼,对着瓶吹起来。
酒桌上,我们只说了这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