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雨的森林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eva都自觉地把我们的关系维系在了一个“普通朋友”的阶段。没错,在那样的距离下,我们反而感觉更自在一些。
我住的那栋公寓门前有一块很大的空地,政府打算开辟成一个广场,工程开始后有人拉来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石竖立中央。每天都能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在那里用铁锤击打凿子,一点一点把石头雕琢成形。看着他的样子我总难免想到eva,她的灵魂并非坚硬的石头,可我仍有敲打不进的遗憾。
我们并不经常联络,偶尔,她会给我电话,约我一起吃饭、看戏,短暂的相聚,依然充满那种彼此熟知的默契。看电影时她很容易就被那些剧情给感染了,在我面前安心地流泪。哭完了,就朝我歉意地笑:“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可笑?”
我自然摇摇头,回答说不:“你有一颗柔软的心。”这样一颗心,经不起太多的伤害,也就不奇怪她对感情为什么会如此谨慎了。
我们都是很容易就入戏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一头栽进一份陌生的感情里,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天的余威被渐浓的日照所替代,天气转暖,我终于毕业了,广场上的石像也已完工,是一个怀孕的女人,身体硕大,面容模糊。涵盖一切生命起源的意思吗?
毕业后的我工作却还没有着落,心里难免有些焦急和消沉。对此,eva宽慰我,告诉我她刚做实习医生时的种种辛苦:“迟早,你会迎来属于自己的机会。”
话虽如此,但机遇究竟何时才会到来?而正当我对渺茫的前途充满了不安时,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长途电话。
两天后,eva约了我逛商场,她正坐在矮沙发上试鞋子,我忽然就开了口:“我找到工作了。”
她抬起脸来,目光落在我脸上:“真的啊?什么工作?”
“报社的记者。”
“学以致用,很好啊。”她一脸欣喜,是真的替我感到高兴,接着又问我,“是哪家报社?在哪里?”
我沉默一秒钟,说道:“时代早报,在洛城。”
她的欣喜一下子消失了,代替的是一丝措手不及的愕然:“哦,那么远。”
我故意笑得轻松:“也不算太远,坐飞机两小时也就到了。”
她犹有些回不过神来,慢慢地把那新鞋从脚上脱了下来,递还给导购小姐。
“不满意的话,还可以看看其他的。”那小姐悉心地说着。
eva摇摇头,有些兴意阑珊。看来,我彻底破坏了她的购物心情。
透过橱窗玻璃,我看到商场对面有一个卖冰淇淋的小店,门面装修得色彩斑斓,我说:“去吃冰淇淋,怎么样?”
她点点头,跟着我进了那家店,不是周末,客人不多,有几个孩子在大人的陪伴下坐在邻窗的位子。我去选冰淇淋的口味,每种都要一些,最后再加上各种各样的坚果。丰盛的一大盘端到她面前。
“不知道你喜欢怎样的口味,全都要了一些,总有你爱吃的。”我说。
她拿起勺子吃一口,点点头,说很好吃。人生中可选择的东西太多太多,而我能满足她的,不过是这样一盘冰淇淋。
我们分享一盘甜食,各自从冰淇淋的一端开始一口口吃着。天气暖和,没多久就有融化的奶油从顶端蠕蠕地往下滑。
“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她终于问我了。
我告诉她:“其实,我还没有最后决定要不要去。”
她用勺子轻轻翻动一颗杏仁,她不吃这果子,但比较喜欢核桃。“还在犹豫什么呢?”她低着头问。
为什么?理由再简单不过,因为我不知该如何取舍。我渴望有一份好工作,但我不想离她那么远。我想,如果她让我留下来,我一定不会走。可这样的挽留,我知道,她绝对不会说出口。她不是一个热衷于左右旁人选择的人。有时候,你会为此感激她的宽宏,有时候,你却宁愿她专制一些。
果然,她轻轻一笑:“不管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举着勺子,问她:“如果我走了,你可找得到人陪你一起吃冰淇淋?”
她想了想:“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呢?”
我笑笑:“如果你能找到,我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她望着我,目光和那融化的冰淇淋一样柔滑:“即使能找到陪我的人,可那也不是你啊。”她这话里似乎藏着太多的潜台词,这样算不算挽留?就在我迟疑不决时,她又说了,“没了你在身边,一开始总会有些不适应,慢慢就好了。”
是的,再难愈合的伤口,只要时间够久也能恢复如初,何况我这一个朋友。
放下勺子,她开始想要抽烟,我便提醒说:“有孩子在呢。”
她转头看一眼身后那一桌的客人,手里的烟盒拿起又放下:“还是你细心。”
说话间,天色暗了下来,天气说变就变,开始下起雨来,且越下越大,收不住的样子。只见窗外连绵的雨柱就像透明的琉璃,从地上长出一束束微白的蓬蒿,把天和地连接在了一起。一片雨的森林。
这样的情景不免让我想起初遇她的那个夜晚,心头的离愁随之泛滥。她也沉默着看向窗外,不知心情是否与我相同。静默中,身后孩子们的欢笑声显得格外脆响,一次次提醒着我们,今非昔比的怅惘。
入夜前,天空终于停止了哭泣,路灯也亮了起来,我们从那家店里出来,我以为她要回家,结果她又折回了商场。
“还看鞋子?”我问。
“不。”她说着去了箱包专柜,一番挑选后,指着一款浅棕色牛皮斜挎包问我:“这个怎么样?”
我用手指轻触包身,柔软光滑,“很好,可以装很多东西呢。”
她便付了款,店员包好了把袋子递给她,她却把它又放到我的手里:“这是送你的毕业礼物。”她不容我拒绝,“记者一定得有一个耐用的背包,对不对?”
我只得顺从地接过,点点头:“没错。”不敢想太多,怕不舍情绪爬满整个脸庞。
她开车送我回公寓,一路上我望向窗外风景,很少开口说话。临别时,她嘱咐:“一定要告诉我你走的时间,让我送你去机场。”
我叹一口气:“我很怕送别。”机场的空旷,总是让离别的愁绪无处躲藏,更加触目。
她发动车子,笑容里有着故意渲染的专横:“怕,也得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