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勇敢的蠢事
站在eva的诊所前,我还是犹豫了好一阵子,才鼓足了勇气推门进去。前台小姐看到我一手的血,赶紧放行。
办公室内,eva正在桌前写着什么,听到有人进来只当是下一位病人,也没抬头看,只轻声说:“请坐。”
我依言坐下,没吭声,看着她写完最后一个字。她的字迹依然潦草,医生们是否都一个样?终于,她抬起头来,看到是我,明显有些意外:“jean?找我有事?”
我掏出那只藏在口袋里的受伤的手,举了起来,这时伤口的血倒是止住了,不过包在手上的那块帕子已经是血迹斑斑。
“天呐,”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绕过桌子来到我身边:“怎么回事?”
“一个小意外,玻璃。”面对着她急切的神情,我解释得有点词不达意。
她抓起我的手,小心地解开上面的手帕,仔细检查:“幸好,伤口不深。”说着,她带着我去另一个房间,一个小小的外科手术房。
她用消毒液给我洗伤口。那刺激让我浑身哆嗦了一下,她很抱歉地说着:“忍一忍吧,一定得把伤口彻底清洗干净。”
我说还好,我还忍得住。
她有意要转移我的注意力,便问:“你和你男友,去过丹枫湖了吧,是不是很美?”
“我们没去。”
她愣了一下:“没时间?”
“不,”我摇摇头,“我们分手了。”
她手里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真没想到。”
“是有些突然。”我苦笑,“生活中,总是会发生意外,不是吗?”
“没错,”她点点头,又问我划破手的意外又是在哪里发生的。
“学校。”
她抬起头来,有些不解的看了我一眼:“那你怎么大老远跑来这里?不怕伤口处理不及时,会感染?”
“只有这样,我才有借口来找你。”我说。
她微微一笑,笑容暖人:“你随时都可以来这里找我,何必找什么借口。”
“有个借口,我会理直气壮一些。”
“干吗要心虚?”她还是笑。
“我不是心虚,是心乱。”
似乎有了某种预感,eva慢慢地收敛起了微笑,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心乱?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烦躁地摇了摇头,感觉胸口纠结一团乱麻,有太多的情绪要表达,到了口中,却只有那么一句“不知道”。
接下去,是一片漫长的沉默。我紧紧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极力捕捉着她眸子里最细微的变化。可她什么也没说,脸上的表情是电影开场前的幕布,一片空白。不,不是空白,是内心怀有太多的感触,却被白蜡封住了口子的平静。
“你不知道?”她终于开口了,低沉地轻声问了一句。
我苦笑起来:“是的,不知道,因为我从未试过这样的感情。”
“jean。”她念着我的名字,沙哑的声音里有一种沁心的温柔。
这样的声调简直让我无法承受,我一下子抱住了她,用力地抓着她的衣角。我感到手背上一阵撕扯般的疼痛,是伤口又裂了开来。
她没怎么动,站在那里,任由我抱着,我略略抬起脸来,看着她,她与我从未那么的靠近过,近到一个呼吸的距离。而她的呼吸里吞吐着一种诱惑,我情不自禁再次抱紧她,带着几许试探,小心翼翼地用嘴唇轻轻触碰这诱惑本身。
刚开始,她的肩膀有些紧绷,带着点无所适从的不安,渐渐的,她整个人柔软了下来,不再那么僵硬,像一支透明的冰凌,在双唇的紧贴中一丝丝融化开来。
似受到了鼓舞,我的吻不再是小心的试探,可是,当触碰到她微凉的舌尖时,她却把我轻轻地推开了。“不要,jean。”她像是如梦乍醒,有一种极力掩饰的失神。
我停止了动作,颓然地看着她。她的表情又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就像一个深湖,丢一颗石子,也不见丝毫涟漪。
接着,她握住我的手,用一个医生的冷静口吻说道:“你又流血了。”
我有些气馁,并且毫没来由的突然觉得很委屈,眼眶一热,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曾经,我隐约感觉到,在eva身上有着与我一样的感情共鸣,可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罢了。
“你别这样啊,jean。”她柔声安慰我。她的声音里永远都带着这样的温存,所以才让我有所误会吗?
我随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吸口气,平复情绪:“对不起,如果我冒犯了你。”
没有片刻的迟疑,她便摇了摇头:“不,你没有。”她看着我的眼睛,嘴巴张了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低下头去,继续清洗我的伤口,接着又用细细的羊肠线给我缝针。
没有打麻药,我的痛清晰而冷峻,就像那锋锐的针尖。可这样的痛楚在这个时候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我们谁都没说话,只听到冷冷的器械碰撞声。直到在缝最后一针时,eva终于把方才想说而又没说的话吐露出来:“你和你男友分手,是因为我吗?”
我摇摇头,回答得简单:“不。”
她挑了挑眉毛,似乎觉得我在有意隐瞒。“你这么说,是为了减少我的内疚吗?”
我为她着迷是一回事,和paul分手又是另一回事了:“我们无法在一起是因为,两个人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分歧。”说完这句话,我忽然就想起paul对我解释他和他妻子的关系——他选择离婚是因为早在爱上我之前,他和妻子之间就已经出现问题了。
这样的话,多么类似,可见,冥冥中,一切都有轮回。
看着缠绕了一手的纱布,我知道,我该告辞了。我想我今天做了一件可能是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也是最愚蠢的事。结果是,现在,我满心后悔。
eva没有直接地拒绝我,但也绝没有接纳什么。她的不置可否,简直让我无所适从。如果我和她曾经还有继续友谊的可能,恐怕这一刻,已经毫无希望了。
可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她却说了这么一句话:“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停止了开门的手,转身怔怔地问:“什么?”
她坐在办公桌后面,借着点烟的动作避开我的目光:“你说,你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心乱。而同样的烦恼,我也有过。”她点着了打火机,火光一闪,而这句话,也像是暗夜里燃照的一颗火苗,微小短促,却带给人无尽希冀。就着那一点火星,她点燃了唇间的香烟,继续说道:
“知道你和我丈夫并没有关系后,我明白,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联系,尽管如此,可我却总是忍不住想要见到你。我一边提醒自己不该与你走得太近,一边却又不由自主一次又一次地联系你。”
我慢慢地向她走去:“为什么不能与我太接近?”
她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你有男友,有一段稳定的感情关系,我不想你因为我的一些不恰当的举动,而让你有了误会,甚至造成你们之间的疏离。”
“我没有误会什么。”我说,其实我理解她的顾虑,她害怕成为第三者,她自己也曾被那样的背叛深深伤害过,自然决不允许自己犯下同样的错误。所以,她才会故意疏远我,希望用一次丹枫湖之旅,弥补我和paul那些失去的时光。可她没想到的是,我和paul之间的裂痕是再多的美好旅行也无法弥补的。
我走到她的办公桌前,站定,隔着桌子的距离望着她:“现在,我已经没有男友了,你的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那又怎样?”她靠在椅背上,看我的目光里带着点哀伤的意味:“你不知道那样的心乱是否与爱有关,而我,同样不清楚。”爱,她终于用了这个字眼,可是,却又说得如此犹豫不决。
我陌生于同性之间的爱情,但我想任何一种感情,总有着某些共性。“可那样无休止的眷念,如果不是爱,又会是什么呢?”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把目光转向了窗外,指间的香烟无声地消耗着生命,而我们的生命正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
“遇见你,是我生命中最脆弱、混乱以及自我怀疑的时候,我那么的想要和你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了避风港,为自己无所依的感情找一份寄托吗?这样的依赖,真的就是爱吗?”她始终看着窗外,像是在问我,但更多的是在问自己。
爱情的花悄然开放,然而她却觉得这不是真的。这样的怀疑,又透露着怎样的力不从心?
我说:“爱情本身,是不会因为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而改变的。”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我知道。”
是啊,简单的道理我们都懂,可那样的感情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总难免会出现暂时的不适。
eva和我的内心保持一致,她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们都还没有准备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不如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吧。”她看着我,像是在征求我对她这句话的意见——同意还是反对。
我们都刚刚试着从前一段失败的感情中走出来,但,旧感情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就要马上开始一段的新感情。很多时候,人们更需要一些真空时期用来沉淀过往。此后,才又有了重新爱的能力。
“那,究竟需要多少时间才算准备好了呢?”我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至少,不是现在。”她说话时下巴轻轻一点,虽然语调温婉,但柔和中自有一种无可辩驳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