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照例去飞碟上班。paul有时会来喝一杯,等我一同下班回去。今天,他说他要在家看棒球赛。我想,他还是对我有些不快的。
下班已经午夜一点多了,我一路走回家,天气越来越冷,脚步声也被冻得脆响。快到时,我看到eva的车停在公寓楼下。
看到我,她开门下车:“jean。”一声温暖的呼唤,划破了冰冷的空气。
她不是另有人相伴吗?怎么又来到了我的门前。我赶紧走了过去,她让我坐进车内。车内温暖、沉静,像停泊在尘世中的另一个世界。
路旁偶尔有车驶过,车灯光明亮地一闪,又渐渐地拉远,直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内。眼睛望着那远离的光亮,故意不看她,我若有所指地问:“送你回家的那位朋友,怎么没有一直陪着你?”
她反问我:“有那个必要吗?”
我愣了愣,也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她一笑:“知道吗,你不知所措的样子,很可爱。”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耸耸肩,道:“我只是没想到今天还会再见到你。”
她指了指手表:“早就过了十二点,已经是第二天了。”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我问。
她便道歉这么晚还来打扰。
我见她会错意了,忙解释:“我只是担心你休息不好,就该有黑眼圈了。”
她笑了一下,现在换作她有些讪讪的了:“唉,年纪大了就是这样。”
其实黑眼圈倒是小事,我只怕她又像今天下午那样体力不支。
“反正,我也睡不着,不如出来兜兜风。”她说道,失眠是因为胸口压着太多的心事吗?接下来那句话,却令我心头一阵柔软。“不知不觉就开车到了这里,我想,是因为我下意识里在想着要见你吧。”
她想要见我,见到了,却又沉默下来,深邃的眼神望着被热气朦胧了的车窗,以及外面渐渐模糊的夜色。
“我的那个病人,晚上的时候醒来了,”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起了旁人。
“他一定庆幸有你这位好医生。”
eva微微地摇摇头:“我只能把他身体里出了问题的部分给切除,真正想要康复,还得靠他自己。如果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不好好地爱惜自己的身体,谁也救不了他。”
我不知eva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便坐在一旁耐心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是一种下定了决心后不再挣扎的平静:“jean,我已经不年轻了,我还有多少时间继续纠缠在往事中呢?我丈夫死了,可我还活着,我得为了自己好好活着。”
见她终于决心摆脱旧日的阴影,我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听到你说这些话,我也很开心。”
她苦笑:“我早该这么做的,可是,有些事情是,你明明知道不对,还是非要去经历一次才甘心罢休的。”
“就像你抽烟。”我说。
对于我的戏谑,她挑了挑眉毛,却也宽容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有一种直抵心头的温暖。
17闪烁眼神
说话间,eva从手提包内取出一个白色的信封,放到我手里,“这个,请你帮我交给lisa,好吗?”她把手掌放在那信封上,轻轻一按,有一种托付的味道。
承载了她的嘱托,那封信的重量便重了很多,我捧在手里,细细掂量着,问她这是对那一番前因后果向lisa的解释吗?
“是的,”eva点点头,“我得告诉她danny已经去世的消息,也许,她还在耿耿于怀他的失踪,念念不忘地等着他呢。”
我很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事实上lisa是这一场变故中最成功的幸存者,她伤口复原的速度比旁人神速得多。但我什么也没说,把信封放进胸前的口袋:“我一定会交到她的手里。”
eva微微斜过身子靠着车窗,望着我:“如果我早一点放弃追寻结果的愚蠢举动,就不会认识你了。”
是的,我和她的开始,全系于她的一念之间。我觉得万分侥幸:“幸好,你执著于自己的错误。”
她笑了笑:“缘份,是件奇妙的事,不是吗?”
“科学家把这叫做概率。”我竟毫无烂漫之心。
“也对,”她点点头,“即使我不去飞碟,也许某一天我也会在其他某个地方偶然地遇到你,可如果是那样一番开场的话,我们之间的故事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了。”
虽然故事依然顺理成章地继续发展着,可我却禁不住有些惆怅。她想要一种新的生活,而我,只是她纠结过往时发生的一个小小意外,没有了交集,即使偶有联络,也不会再有那种拥有同一个秘密的亲密了。我想,以后的日子里,她恐怕再也不会半夜开着车来到我的公寓楼下等我聊天了。而我,竟然对这样的打扰上了瘾,一想到即将失去,满心说不出的恋恋不舍。
“你对新生活,有什么打算吗?”我问得小心翼翼。
她沉吟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规划呢,也许会先来趟旅行吧,我一直很想再去一次西班牙的。”说着她又无奈地摇摇头,“当然,哪有说起来这么容易,诊所很多事,如果真要离开一段时间,我得提前很久做安排。”她说有些病人一旦认准了某位医生,不管什么情况,就只会找这位医生看下去,死心塌地的程度超乎想象。
“你知道吗,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比大多数的婚姻来得更稳固。”她笑着说话,笑容里依然残留着一些惆怅,但也只是淡淡的。
她想抽烟,但想到车内空间狭小,拿起烟盒的手又放下了。我说要不我们下车走走吧。
“不怕冷么?”她问。
“我不是也这么一路走回来的吗?”说着,我下了车,来到她那边,替她打开车门。
她走了出来,高跟鞋,脚踝的线条画出优雅的弧度,外套下的裙子永远是长过膝盖一点点。
“你的衣柜里,有没有牛仔裤?”我问她。
她一边点烟一边大声地笑起来:“还真的没有。”她依在车上,眼光透过香烟的迷雾落在我身上,“我很喜欢你这样的穿着打扮,只是,太不适合我了。”
我是皮外套、牛仔裤加一条围巾就能过整个冬天的人,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喜欢。
她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挽起我的胳膊,拉着我朝街道的另一边慢慢走着。
隆冬时节,路上除了我们再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我们走出路灯下的一圈光亮,接着又走进另一圈光亮,影子忽长忽短,那么的明明灭灭,像是一次次的日升日落,我渴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这样肩并着肩,一直走下去,任由岁月从身边悄悄滑过。
冰冷的风吹过来,吹动她的发丝,像一只顽皮的手,一下一下轻拂着我的面颊。我不觉得冷,相反,满心的温热涌动。
“明天,我要参加一个医学界的鸡尾酒会。”她说。
“有意思吗?”
“当然没有意思。”她叹口气,“还不就是一些医生、专家们聚在一起说些没什么用的话嘛,无聊得要命,可是又不得不参加。”她有些所料未及的为难,“这是我在danny死后,第一次参加公众活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无聊的活动作开头。”
我笑一笑:“你也不能太挑剔了。”
“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她带着期许与渴盼的调子问我。
这一刻,我早已把毕业论文忘在了脑后,丝毫没有犹豫便点头说好。
她又想起了什么:“你的男友会不会介意我占用你太长的时间?”
“明天,他自己也有聚会。”我照实回答,“我会帮你打发无聊的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