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猜不透,也懒得去猜,便将其抛之脑后。
病房的门没关牢,仍能听见里边压了嗓子,但仍旧清晰的愤怒。
病房外的排椅上坐着一个熟人,是林奕。
神情焦灼,似乎很担心里边的情况,可是又不敢进去,只能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听着门后的怒骂干着急。
云淡看了眼她,便径直推开门,门边就是厕所,挡住了病床方向的视野。
钻进门后,云淡小心关上门。
或许是当老师的原因,温思琪的父亲的嗓门很大,哪怕压了声,仍是吵的云淡有点不胜其烦。
到底是文化人,骂人的词汇没那么粗鄙,但是更不好过,很刺耳,比温母通俗易懂的粗鄙更要伤人。
病房里只有温家一家人,另一张病床空着,此时正被温思琪的母亲坐着,气急败坏拍着床头柜。
温父站在床位,手里还夹着半根香烟,时不时骂一句抽一口,丝毫不管从自己嘴里冒出的二手烟会对病床上的人产生什么影响。
温敏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夹在自己侄女和自己嫂子中间,几次抬头望向兄长手中的香烟想要提醒,又几次放弃,兄嫂的愤怒时而撒在她身上,一度镇压她的勇气。
云淡看向病床,温思琪坐在病床上,背靠枕头望着窗外,对病房内的怒火充耳不闻。
窗户敞的大,风一吹就散了屋内吞云吐雾的烟气。
眼看两位家长没有停歇的意思,云淡默不作声坐到病床另一边,伸去手指在温思琪的右手臂上轻轻点了点。
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触感,温思琪漫不经心收回远望的目光,诧异地看着面前让自己熟悉又感觉陌生的微笑。
深思了好许,温思琪猛然想起是谁来,缓缓展露的笑容进一步刺激到站在床位的老父亲。
“还笑?!你还给我笑得出来!”
温父激动地颤着手指横眉竖眼瞪着温思琪。
温思琪不以为意,笑道:“为何会笑不出来?我朋友特地来探望我,如此值得高兴一事,我为何要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讨人同情?”
“你朋友?”
温父不禁发笑,刚想讥讽两句时,眼神霎时跟见了鬼似的,夹在指间的半根香烟仿佛也受到巨大的惊吓,猛地摔在地上,撒开一片烟灰。
“您终于看到了呀,人家坐这都好些时候了呢,同病房外的家属、护士一样,该听的都听了,不该听的也都听了,您们在意的脸面可都丢光了呢。”
温思琪笑语盈盈,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父母阴沉的脸色而改变自己嘲讽的口吻。
云淡坐在一旁,朝两位长辈微微点头致礼,便默不作声由着温思琪借自己以此来嘲讽她的父母。
兴许被压抑的太久,温思琪借着这个缺口,冲父母恣意宣泄自己对他们的不满。
云淡一直觉得温思琪是个温柔的人,现在亦不例外,哪怕此刻,温思琪的身上始终找不到一点情绪迸发的影子,她对父母宣泄的口吻虽重,却语气平静温和,好似是在陈述不同的观点。
“……父亲,从您把我接回南城到今日,您可有记得哪次决定是您们征询过我的意见?从来没有,每每我提出建议或是意见的时候,您们总会说:小孩子懂什么,以此来否定我的想法,然后一味的按照自己觉得为我好的想法来决定我要做什么,我不能做什么……”
“……您总说您是老师,最清楚怎样的学习方式对我最为有利,却总让我对着书本照本宣科,而不是告诉我,生而为人应当如何做一个人。您对弟弟的放纵是我从未体会过的奢望,他总能自由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必须做。”
“够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别在外边丢人现眼!”温父恼羞成怒吼道。
云淡看见他脸上横眉倒竖,脸颊肌肉微微蠕动,脸色涨怒,再仔细一看瞧,温父的眼神有一点点飘,没有直视温思琪。
温思琪却笑意不改,反讽道:“刚才您们不是已经把脸丢完了吗?护士小姐还特地过来提醒您们小点声,莫要吵到其他人。怎么,您忘了?”
温父语噎,狠狠瞪了眼温思琪,转而又瞪向温敏钰。
温敏钰看懂意思,面色为难看向温思琪,刚张启的嘴却被后者笑了回去。
说不出话来的温敏钰只得尴尬且小心地回望温父,气得温父一声冷哼,转而对温母示意。
温母面色稍有不愿,却又不能拒绝温父的意思,便犹豫着刚想开口,就见温思琪突然面向她。
“母亲,也请您别再对我说您们这么做都是为我好,是为我着想。那么我想请问,您们为什么从未把这样的好施加在弟弟身上?为什么他总能得到他想要的,而不是他必须要的?”
“弟弟想要一部游戏机,您就瞒着父亲偷偷给他买;我想要本漫画,您说看漫画能有什么出息,便交与我一本不知哪个箱子里翻出来作文指导。”
“弟弟喜欢打篮球,您给他报了篮球班,更主动为他备好全套装备。”
“我呢?我喜欢音乐,您却给我报了舞蹈,除此之外,连舞鞋都是姑姑为我准备。您,又备了什么?”
“每逢诞日,您总会殷切地询问弟弟期望的礼物,却从未问过我想要什么,也从未听过您们一句生日快乐的祝词。您总说我是姐姐,已经大了,不能再同弟弟有一样的要求,可到如今,您对弟弟的态度至今未变。”
“您说,在这个社会女人想要得到和男人一样待遇就必需付出更多的努力,否则只能被男人一辈子踩在脚下抬不起头来。您也一直在这么要求我能做到比您更好,站的比您更高,我能理解您望女成凤的期望,也一直按您的期望在走,不曾忤逆,但是您的言行举止着实偏颇!也与您的女强人所愿背道而驰。”
“您不觉得您给予弟弟的关心与爱护太过卑微吗?还未站起来就已经跪下,您不觉得您在父亲和弟弟面前的行为如同帝王面前卑躬屈膝的弄臣?”
“您连自己这个榜样都站不起来,您又哪来的自信能让七岁起才为您教育的我,能强硬的站在一个男人面前?您就不觉得这样的想法实在可笑?”
云淡看不见温思琪脸上的表情,但是听她语气十分平静。
坐在病床的对面,云淡能清晰的看到温母躲避的心虚,和温父阴沉的沉默。
温思琪没有停下的意思,兀自吐露自己心声。
“……我如今变成您们口中不自爱、不自尊、不要脸的女人,扪心自问,您们就真的觉得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洁白的被子上,肤色与之相映的双手紧紧攥着被套,平淡的语气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