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日子中,总夹杂着不幸。
就在我跟蒋涛小生活甜如蜜的时候,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说爸爸病倒了,要我快回去。我知道,要出大事了,爸爸妈妈一般不会跟我说这样的话,即使再着急的事,为了不让我担心,他们总是自己顶下来,告诉我一切都好。好多次,我都跟他们着急了,说我长大了,你们老了,家里的大事该我来顶着了,可他们总是一笑了之。真的,孩子再大,在父母眼里,也还是孩子,而孩子再老,在父母面前也总是会下意识拿自己当孩子。去年,我回老家祖坟上坟,一个70多岁的老奶奶跪在一个老高的坟头前,苦衷叨念,大意是说,爹娘你们狠心,丢下我可怎么活啊。
单位请了假,我跟蒋涛说我得回家一趟。蒋涛关切的问,家里有事?这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回家了?我低下头,说没事,放心吧。其实,打心底里,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应该由我自己来面对。并且,我还没准备把蒋涛拉进我的这个圈子,就是有父母、亲人的圈子。蒋涛二话没说,回头拿了一个包,带了身份证、一些钱、银行卡,就说,走。我说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他神情严肃,说闭嘴,走。
由于不是节假日,火车票很好买,3个小时后,我们就登上了直达我家的火车,一共7个小时。我坐在里侧,脸冲着窗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脑子里乱得很。蒋涛一只胳膊揽过我,没说话。好久,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越来越严重,爸爸一定出大事了,我相信父子间的心灵相通。我转过头,趴在蒋涛的肩上,一下哭了起来。他轻轻摸着我的脑袋,说没事没事,有我呢有我呢。我说蒋涛,我爸爸肯定出事了,肯定出事了。蒋涛侧过身,把我抱住,拍着我的后背,说没事没事,有我呢,有我呢。
下午6点半,火车到站。从下火车到出站、到打车、再到医院,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蒋涛一路拽着我的胳膊,不停地给我妈妈打电话,问路、问医院、问病房。7点40,我们在医院见到了我爸爸妈妈。
爸爸躺在病床上,正在睡觉,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妈妈一看见我,就把我抱住,一下就无声的哭了起来。我紧紧的搂着她,曾经那样处变不惊大气的妈妈,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我的心紧紧地揪着、揪着。
好久,蒋涛说,阿姨,我们到外面说话。妈妈没有抬头,偎在我怀里出了病房。让妈妈坐下来,我蹲在她跟前,流着泪说,妈,我爸爸他怎么了?妈妈紧紧地闭着眼睛,无力地说,食道癌。上个月查体查出来的,已经晚期。呆呆的看了妈妈好久,我慢慢脸贴在她的腿上,无声的哭起来。等了一会儿,蒋涛拉起我,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起来。又说,阿姨,您累坏了,先回家休息休息。这儿有我俩呢。妈妈点点头,擦了把泪,说您是小超的朋友吧。邓超弯下腰,说是,阿姨,别担心,有我呢,都会好起来的,您先回家休息。
妈妈确实是累坏了,简短的交代了几句,就先回家了。不然,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走的。送走妈妈,我凑近了,仔细的看爸爸。曾经那么高大、硬朗、无坚不摧的爸爸,现在,已经瘦的、病的走了形。两颊深深的凹陷下去,皮肤又干又松。头发也因为化疗掉光了。我哭的几乎失声,蒋涛拉我的手,我甩开他。
见拉不开我,蒋涛就出去了,其实他也知道我懂得把握分寸。我也不去管他,因为我也了解他。自己搬个凳子,坐在病床前,细细的端详着爸爸。其实,如果这次是我自己回来,应该不会流这么多眼泪。人,只有在可以依赖的怀抱里,才会脆弱。
爸爸是个会计,当年也是个军人,退伍后,在单位里一开始因为是高中生,属于有文化的,便进了财务科。爸爸是个认真的人,从小他就跟我说,不管大事小事,只要你认真做,肯定会取得超出你想像的结果。就是凭着这股认真劲头,爸爸深得上司的赏识,后来便获得了在职读大学进修的待遇,可能这也是归功于那个年代人才太少的缘故吧。总之,爸爸经过三年学习,取得了大专文凭,那在他们年轻时,可是很了不起的文凭。再后来,爸爸自己努力,相继取得了会计师、注册会计师证。这几年,因为单位人事调整,爸爸干的有些不顺心,便辞了职,自己在好几个小的公司里,挂职财务总监之类的,反正是得益于那个注册会计师证,详细的我不太懂,只是妈妈跟我唠叨过而已,总之收入颇丰。爸爸一直是个非常开朗的人,看事情,永远是正面的,阳光的。其实我的性格有点像妈妈,不太像爸爸那么外向。爸爸一直是我们家的天,从小时候起,就觉得,没有爸爸办不了的事,并且,爸爸处理困难时,从来不愁眉苦脸,至少在我们娘儿俩面前是这样。可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就成了这样呢?晚期,那么爸爸自己默默的忍受了多少的痛苦啊。而有些疾病,并不是你阳不阳光、看不看得开就能怎么样的,它会在你根本来不及阳光前,一下就把你击倒。
爸爸,爸爸,你一定要挺住!我们一家三口的路还很长,我们这个家庭只是走过了一半的路,后面还有很多,我们还没走,你和妈妈说过,再等几年,你们就把房子卖了,去跟我过,我们买一个大房子,你们给我看孩子,你说过,你做梦都想着让你的胖孙子骑在你脖子上。爸爸,你一定要挺住,我跟妈妈不能没有你,不能。
蒋涛回来了,买回来一些吃的,说吃点吧,从早晨你还没吃东西呢。我说你先吃吧,我不饿。蒋涛过来我身后,抓着我的双肩,说,不要任性,这时候我们应该坚强点,难道你还想要凡是都仰仗着妈妈吗?坚强点,别让妈妈担心,你现在就是妈妈的主心骨,知道吗?吃点吧,一切都慢慢来,放心,有我呢,别怕。
胡乱的吃了点东西,喝了一整罐八宝粥,蒋涛给我放热水里烫了的。
快10点的时候,爸爸醒了。他一动,我立即靠过去,说爸爸,我是小超,我回来了。说着我的眼泪就要出来。蒋涛在后面抓了抓我的手。我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把眼泪顶回去。
爸爸看见我,笑了,说,你回来了儿子,爸爸想你了。我把爸爸伸出的手捂在我的脸上,轻轻的摩挲,说我也想你跟妈妈了。爸爸的语速很慢,很吃力。
很久以后,我无意中听到一个同事说起他自己的母亲,也是食道癌,说,这个病,除了能把人痛死,还能给饿死,因为不能吃饭。立即,我的心就像生生被撕开一样,疼。
爸爸就那样眼带笑意的看着我,看着他的儿子,那是他的希望,他的生命的延续,他的骄傲,他的全部。
爸爸断断续续的说了好些话,我说爸爸咱先不说了,你先休息,好吗,等你好了,咱回家好好聊。爸爸笑着闭了会儿眼,睁开来,眼里充满了渴望,看着我,说,你有女朋有了吗?什么时候结婚?爸爸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我的孙子。我用力的点着头,说我有,爸爸,我有女朋友,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这次她工作忙,没能来,下次一定让她来看你跟妈妈。你不是还要抱着孙子去看海吗?等你好了,就行了,爸爸。
先不说了,先让小超回家休息,明天再说话吧。妈妈提着保温桶出现在旁边。我这才回头看,也不知妈妈什么时候进来的,蒋涛就站在妈妈身后,我刚才的话,他一定也听到了,咳,不过,他理解我的。
在妈妈的坚持下,我跟蒋涛回了我家。妈妈就是那样的人,说一不二。这样的时刻,我不敢跟她争。
出租车上,蒋涛一路抓着我的手。无语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