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顺在林孑恪家备受礼遇，同一天晚上又在张肖雅的车上备受惊吓，所以她失眠了。听了一夜的虫鸣，她意识到春天正在悄悄地散去。初夏的氛围，渐渐地攀上枝头，不知不觉地蔓延到空气中。第二天下午茶的时间，办公室里小小的骚动了一下，因为网页上即时的新闻消息弹出了一则关于地震的报告。和大部分人一样，乍看到这则消息的张小顺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因为对于生活在幅员如此辽阔的国家的人来说，关于自然灾害的消息是习以为常的。但是，几个小时候后，张小顺永远记住了，这一天是2008年5月12日。
接下来的半个月，周遭的人都有些忘我。职场上的小八卦，股市里的小涨跌，人与人之间的小心思，一下子都变得不再重要，小顺生活圈子里的人似乎一下子凝结在一起，为着千里之外的一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发生的事情。这种电视里称之为“万众一心”的氛围裹挟着人们用不同的心境去经历和以往并无二致的生活。
当一切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生活还是按着原有的节奏继续着，但是，有些潜移默化的东西却悄悄地渗透到有些人的脑袋里，像是钟表匠的小镊子，微微地，轻轻地调校了一下。或许没有明显的表征，但的确有些不一样了。
……
张小顺折好报纸，把它放在桌上，手指却依旧轻轻地按在上面，断壁残垣在她手指缝里隐隐约约地露出来。她垂着眼帘悄悄打量对面的张肖雅。自从张肖雅宣布了她的所谓的“三个月”计划之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她们的关系依旧停留在吃饭和散步，散步和吃饭的层面上。
张肖雅正在聚精会神得发着短消息，忽然她抬起头，看着张小顺，漫不经心地问：“看我干吗？”
“我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张小顺往往自助餐厅里来来往往的人，叹了口气。
“科学技术可以在我们只有手指那么长的时候，就算出我们什么时候出生，如果破腹产的话，可以精确到秒。但是我们什么时候死，还是他说了算。”张肖雅点点头，推开面前的餐具，指了指上面，随即又仰头看着自己所指的方向，仿佛那儿真有一个掌管她生死的神秘家伙存在。
张小顺也下意识抬头去看，直到看见天花板上的节能灯管，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张肖雅带到沟里去了。她有些懊恼地指指地下，说：“你该归他管。”
“什么？”张肖雅把视线从天花板上挪下来，看着张小顺，疑惑地问。
“坏人，将来都是到下面去的。好人才能进天堂。”张小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解释。
张肖雅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回神：“张小顺，原来你还会开玩笑，原来，你能完整地说一句话，原来，你没有语言功能障碍。”
张小顺鼓着腮帮子，最后长舒一口气，拿着餐盘站起身，走到取餐的长桌前，看着琳琅满目的水果，决定不为自己的语言功能讨个说法。她没去碰那些不太常见的品种，而是挑了苹果、香蕉、西瓜之类最常见的水果。而跟过来的张肖雅却是每种都拿一小块，除了樱桃番茄。
两个人回到餐桌边，张肖雅问：“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觉得心里乱七八糟的。”
张小顺摇摇头，没打算回答，倒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知道自己肯定没法用语言把这种突如其来的乱七八糟的感觉说清楚。在这个问题上，她默认了张肖雅的说法，有时候，她的确有语言功能的障碍。
张肖雅皱着眉头咽下了一块不知名的果肉，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半晌儿才说：“好酸，我最怕酸了。嗯，我也有一种乱七八糟的感觉。也许我应该修改一下我的备忘本，不要去计划太远的事情，因为，这样会觉得生活很沉重。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的戏到今天就落幕了，没机会演下一季了，那么我还剩两个月的行事历没做完，这不是很……很受罪吗？”
张小顺想反驳一下张肖雅这奇怪的说法，她想问问张肖雅人都没了，还怎么能管行事历上写着什么吗？但是隐隐又觉得张肖雅荒诞的说法多多少少有些她自己的道理。尽管张小顺的直觉并不认可这种生活哲学，但是她没有源动力支持自己去说服张肖雅。所以，她只是笑着点点头。
张肖雅也不再说什么。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水果，走出自助餐厅，又沿着马路牙子，在成排的香樟树下，走了一段。张小顺说：“我觉得……呃，人应该想得远一点，如果……写作行事历的话，不是明天打算干什么，也不是下个月打算干什么，而是……是，我这辈子要干什么。这样，会比较……”
张小顺想不出来，这样会比较怎样，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虽然有些习惯性的结结巴巴，但语气是十分平静的。
张小顺纪事 十九禁果（上）
星期五，可以周休两日的人都有点躁动。平时淡定惯了的张小顺也难得有些神游。能让她神游的倒不是双休日的到来，而是昨天傍晚，夏珂的一通电话。大白鲨的声音经过电磁波的传递，少了几分冷冽，多了一点温情。她告诉张小顺，她和吴庸要回来一趟，办点七七八八的杂事儿。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周六中午到。
张小顺的朋友不多，夏珂和吴庸跑到南京，她多少有些失落。她们回来，哪怕只是呆几天，也让她觉得分外欢喜。她合计着，周六上午先去夏珂的旧公寓，打扫打扫，通通风，这样她们一回来，就可以舒坦地住下了。
夏珂临去南京前，曾经把自己公寓的钥匙交给张小顺，说是托她看房子。张小顺知道她说话别扭，其实，夏珂真正的意思是把房子借给她。她的公寓宽敞，离公司也近，更要紧的是，不花钱。只是，张小顺不好意思接受夏珂的好意，总觉得住夏珂的房子，不合适。但是，她还是接下了钥匙，她三不五时去看看，掸掉家具上积聚的灰，开开水龙头，除除锈迹，检查检查煤气、电路，开窗通通风，散散潮。名副其实，忠人之托地看着房子。
所以，星期六一大早，她搭上了头班地铁。因为心情好，所以把手机上的耳塞装上，听起了存在里边的口水歌。到了夏珂的公寓楼下，看看表，才六点多，不由放轻了手脚，这楼年月长了，加上是砖木结构，隔音效果不好，周六的六点来，怕扰了别人的好梦。
她轻轻地上楼，开门，进门，走过客厅。卧室的门开着。夏珂和吴庸正在里边。
事情有些巧合，张小顺塞着耳机，所以没听见房子里原来是有动静。而吴庸和夏珂开了电视，早新闻的声音盖过了张小顺发出的声音。更要紧的是，她们俩压根儿没在看电视。
她们俩正在做的事情把张小顺惊着了。可不是吗？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亲眼看见两个赤条条的女人在一张大床上缠在一块儿，而不感到震惊？何况这人还是老实到连爱情动作片都没看过的张小顺。又有多少人看见过，大白鲨小姐被珠圆玉润的吴小球压着，脸上的表情从蛊惑人心的妖媚变成大吃一惊的错愕。
张小顺曾经亲眼见过吴庸露点。露点，她在公共浴室已经见多识广了，而且吴庸又不甚在意，所以张小顺只尴尬了一下，并不觉有异。可眼前的这番景象，和露点是有本质区别的。因此，张小顺惊着了，并且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她实践了这个词的由来——惊呆。她足足呆了两、三秒，直到听见夏珂说，关上门。她这才反应过来，垂下视线，用最快的速度关上与墙成90度垂直的门，然后呆坐在客厅里。追悔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她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千方百计催眠自己：她们做的事情是平常的，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其实，她更倾向于逃走，因为她不觉得自己待会儿，在面对她们时能做到轻松自然。她知道自己肯定会窘迫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