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十年(五十)

我愿意为你

2010年，夏，下午 9:40

我关上电脑，粉碎掉多余的文件，把明天的会议材料和电脑装进手提包里，扔掉桌子上的两个咖啡罐，向同事们告别之后结束今天的工作。

今天收工很早，我可以回家睡个好觉。

回家的路上，我看见街边的广告牌又换了新的女明星，这个年代真是日新月异，连带着人心也变得越来越浮躁。

等红灯的空档里，我拿起手机，给江婉仪发条简讯。

“我收工了，所有数据都已搞定，不用担心。”

很快地，手机震动了一下。

“早点休息，我明早就回来，还是灯影牛肉？”

我笑一下，“我要十袋”

她回，“威胁上司，当心后果”

绿灯亮，我起步，离开这条满是欲望的街。我打开城市调频，里面的电台DJ照例在很多句话之后开始放歌，竟然是这一首……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好想回到有你的时光，美玉。

2004年，夏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想你到无法呼吸，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声地告诉你……”自从曾美玉送给我一个i pod后，我就开始很喜欢学着曾美玉的样子，在看书的时候插上耳机听歌。这首《我愿意》是我和曾美玉两个人最喜欢的歌，我和曾美玉不知一起哼唱了多少次，在属于我们的美好时光里。

我们没有了两千万，很久了，但曾美玉却仿佛不能从两千万的影子里走出来一样，她总是在和我一起去超市的时候买回来几袋猫粮，偶尔学校附近有卖些铃铛、荷包的时候，她也会挑两个回家，挂在客厅的墙上，就好像两千万还在。

我们的大三快要结束时，我和曾美玉每天都很规律地在学校里上课放学，看着大四的毕业生们陆陆续续地拉着行李回家，喝醉了在学校的路旁痛哭推开旁边人的搀扶，集体照相留念时的种种痛苦与不舍，我和曾美玉也不由得多了些伤感。在梅雨连绵的江南，这样的镜头一年又一年地重演，岁岁年年，只是人不同。

在这毕业季的一个夜里，江南的细雨彻夜不停，我和曾美玉不约而同地，失眠。

我拉开窗帘，重新躺回床上去，握住她的手，“美玉，你说我们毕业的时候会不会也和她们一样抱头痛哭？”

曾美玉没有回答，把手覆在我的手上，她的手总是有点凉。

我转过头去，看着曾美玉被外面路灯照得有些模糊的脸，“美玉，我怕我会舍不得你。”

似乎有很久了，她也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发发，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留学？我们还会在一个学校。”

我何尝不想呢？我何尝不想站在华尔街奔牛的面前看一看全世界最残忍的美丽？但习朴身的学制比我们多一年，我不在他身边，他一定会很孤独。况且，我父母已经切断了我的生活费，现在的我只好靠着自己炒股赚回来的钱和帮人做毕业论文度日，又不能让习朴身知道，如果没有曾美玉，也许我会崩溃掉。如果我和曾美玉一起出国，又一定要和家里妥协，这样的后果就是结束我和习朴身的感情，我不能接受。对于习朴身，我虽然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小说里电影里描写的那些心动和美好，但我很喜欢习朴身带给我的安逸感。我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在大学时代里，我希望我的感情可以简简单单地只有一次，哪怕它并不浪漫，并不深刻，对于感情，我希望它可以细水长流，在感情上，我不求太多，只求有个安稳的家或是安定的人，能够让我在累了倦了打拼输了的时候找到一个怀抱。

现在想来，人之所欲，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那时的我把人生想的太过简单了，那时的我还不懂得什么是爱。

我摇头，“不行的，习朴身这里不能没有我。”

曾美玉笑笑，“我知道你会拒绝我。”然后，她下了床，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连绵雨。

我极力平抑着我心中那些波澜起伏的情绪，是的，我已经从一个孩子慢慢地成熟起来，我开始有我的欲望，有我的追求，每当我看见电视里大舞台上那些真正的演员们，我都感觉到心底莫名的亢奋，我有些崇拜曾美玉的父亲，我无法抑止地渴求成功和荣誉，我的心里有个梦想，它无比辉煌，无比灿烂，这个梦里有我，有曾美玉，有同样被万千人渴求过的权利和荣耀，我是个野心家，和曾美玉一样的野心家，和隋毕安一样的野心家，我知道。

如果当年的我看到如今的世界和自己，我还会继续走下去吗？会的，因为我的心不会满足。我不可能和曾美玉每天都生活在江南的雨里，谈诗词风月历史古今，尽管我知道，在这些上我和曾美玉不会比任何一个文人差，但是，我们不是文人。我和曾美玉，同样的渴求胜利，同样的痛恨失败和懦弱，同样的相信可以用自己的手改变一切，我们无法淡然恬静地过完我们的一生，我一直都知道。

可我，看见曾美玉的脆弱，会莫名其妙的感受到那种一瞬间从心脏蔓延到指尖的锐痛，看见她如水的眼，会情不自禁地念出一句诗词，我会陪着曾美玉在寂静的夜里谈论佛法人生，我会在周末的清晨研了墨和曾美玉一起静静地临写蝇头小楷，曾美玉在我怀里沉沉睡去的时候，我的心中十分安静，仿佛能听到窗外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也许，这辈子，只有曾美玉一个人可以让我这样放肆地享受温情。

于是我，和之前的很多个夜晚一样，在床上挺起身子，环抱住站在窗前的曾美玉的腰肢，把我的头贴上她的脊背，我的十指绕过她的十指，缠住她，听到她的心跳和起伏的呼吸声，闭上眼睛，享受我越来越少的青春时光。

我和曾美玉在一起太久了，彼此间的默契越来越多，就连语气也变得相像。曾美玉的江南口音变得淡了些，我的口音也变得软了些，我时不时地捏着她的鼻子叫她小南蛮子，而她，往往装作很生气地拧我的耳朵，直到我装作无比畏惧的讨饶。

我怀念我的大学时代，因为有她而无比温暖美好的大学时代。

我享受着曾美玉身上的幽香，一刻也不想放手，她慢慢地转身过来，我抬起头，看见她一脸落寞，“为什么今年的雨水这样多呢？就像老天爷在哭一样。”

我把头埋在曾美玉的胸前，感受到她的柔软，慢慢地说，“只要不是你哭就好。”

她慢慢地抚上我的头，“阿木林。”

我的手在她后背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圈儿，摸着她如蝴蝶般的脊背，“你才真的是阿木林。”

她温柔地笑，“是啊，我们都是阿木林。”

窗外一个醉汉经过，他不成调子地唱着歌，“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我和曾美玉相顾一笑，怎么能把这首歌唱得这么难听呢？

我小声地说，“美玉，你唱的比他好听多了，来一段吧。”

她拍我的头，“拿我和醉鬼比啊？”

“你唱不唱嘛！”

“不唱。”

“乖啊，唱了之后有肉吃。”

“不唱，我又不是卖唱的”

“唱一下不会胖十斤的！唱一下，就一段。”

“真是服了你，就一段哦。”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形

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

转眼

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无力抗拒

特别是夜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大声地告诉你

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

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

拿爱与我回应

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

为你

我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

为你

我没有去看曾美玉的脸，她怕羞，从来不让我看着她唱歌，我只是静静地，在她胸前听着从她的嗓子里和胸腔里一同传出的歌声。那一天之后，我无数次地听到这首歌，王菲的演唱会里，大型宴会里，KTV里，广场上，汽车里，手机铃声，就连在公司午休的时候也会听见，我甚至在我后来的家里专门调校了音响只为听听这首《我愿意》，但，都不是曾美玉的《我愿意》。

2012，夏末，美玉，我愿意为你，什么都愿意，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