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冠礼给了姚晨个地址就跑后座坐好了。方琳犹豫着不知道该去坐父亲旁边还是女朋友旁边，嘿，突然觉得自己还挺重要的。

姚晨挺识大体，让方琳坐她爸爸旁边去，明白她心里恨不得把自己栓在父亲裤腰带上。方冠礼也体恤这俩小年青，让方琳坐副驾驶室，说不然搞得好像姚晨是他们雇来的驾驶员似的，不礼貌。

姚晨便也不再坚持了，她没想到方冠礼还挺懂欧洲习俗的。方琳也不再犹豫了，坐到了姚晨旁边，心想世界上她最爱的两个人都集中到这辆小小的车里了，不管车子开到了哪里她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姚晨一边在自动导航器上输入方冠礼给的地址，一边暗想这一区好像是贫民区呢，嘴上倒是还在说着客气话：“本来想你们父女这么久没见面了，给你们多聊聊的机会，所以我来开车的，哪知道你们都学会欧洲人的这一套了。”

方冠礼也打着呵呵说：“是啊，国内大部分人把副驾驶位置当成好位置，欧洲倒好，打车或者雇佣驾驶员的就坐后面去，这才显得尊贵。我也算在欧洲住过这么几年，很多东西都还没忘呢。“

“那伯父你会法语吧？”

“就会几句简单的，现在琳淋的法语应该不错了吧？”方冠礼把话题转向了自己女儿，毕竟女儿才是他最关心的。

“还行吧，最讨厌学语言了。”方琳撅着嘴巴说。当年如果不是因为她懒得学法语，也不至于读酒店管理学校，按照李玉和方冠礼的意思是要让她先读语言，再读预科然后读公立大学的，公立大学先读本科再度研究生，再。。。这样不仅学位硬，最主要的是方琳也该没有时间想回国发展了，因为她到现在都应该还没读完。可是方琳也确实是没有语言天赋，读个酒店管理还因为英文不过关又预科了一年。

姚晨心里暗暗笑了，方琳的法语进步确实令人着急。有时候缘分还真的好像是故意把两个看上去完全不一样的人硬往一起凑，比方她就特别喜欢学语言，法语，英语和中文三语基本上都是母语，同样应用自如；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也很不错，至少去旅行是完全够用了，如果有机会去当地工作学习一阵子，可能也是精通水平了。

方琳看到姚晨含着笑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个问题她们也讨论过了，很多时候她们觉得彼此是完全相反的量个人，说老天大概是让她们在一起来互补的，可是到有时候她们又发现，两人在本质上有着几乎一样的价值和世界观，她们同样的善良，富有同情心，同样地对各种商业规则充满了厌恶，比方还在杭州的时候，两个人共事，有时候跟客人谈判，有些业务员为了讨客人欢喜，信口开河给个很大的折扣，然后把原价上提，而方琳和姚晨都是做不出来的，那时候方琳自己也说，幸亏自己有个父亲的关系网撑着，不然有时候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个只有丑陋的成年人的商业社会里生存呢。她们又同样地不把物质上的富有做为衡量生活幸福的唯一标准，她们觉得只要能够在一起，有地方住能吃饱吃好还能时不时出去旅行，那就叫幸福了。

说着话，想着心事，自动导航仪就说到了，姚晨把车慢下来，看着窗外忍不住说：“咦，是个医院啊。”

方琳同样一脸地疑惑向自己的父亲看去。方冠礼对两人的询问却仿佛是视而不见，用几乎是深情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医院，轻轻叹了句：“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医院了，大了很多了。”

姚晨不想破坏方冠礼的情绪，把满肚子疑问闷在了心里，打着方向盘往医院停车场开了过去，停好了车。

方冠礼第一个下了车，还是用几乎深情的眼神环视着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医院。方琳和姚晨也相继下了车，站在方冠礼后面不知道该说什么。

姚晨撞了撞方琳，小声问：“你家有亲戚在巴黎啊？他住院了还是他在医院工作？”

方琳白了姚晨一眼，答：“这么傻的问题你不让它闷在心里烂死？我家要在巴黎有亲戚我会不告诉你的吗？”

“哦。”姚晨撅着嘴不知道说什么了。

终于，方冠礼转过身来了，双手扶着方琳的肩膀，说了句让姚晨和方琳都在瞬间把嘴巴张成了o字型的话：“琳琳你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方冠礼说完这句话又沉默了，仿佛就是为了留点时间让方琳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只是方琳的消化方式有点特别，她特别小心翼翼地问：“爸，你没事吧？你跋山涉水的路上是不是摔着了？”

方冠礼忍不住笑了，姚晨第一见他笑得这么轻松，趁着这稍稍有些轻松下来了的时刻她忍不住逗着方琳说：“原来你还是法国公民啊，是你最讨厌的萨科奇同志的子民呢，哟，你这法国人把法语说得这么难听的啦？”

不过在姚晨心里，她也觉得方冠礼摔着了的可能性比方琳是在这个医院出生的可能性大，不然还真当是写小说呢。

方冠礼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我们转转吧”就带头在医院里散起步来了。

姚晨和方琳互相看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方冠礼也不回头，就是边走边比划着说：“这一排树都这么大了，琳琳生的那年还很小呢，这个停车场原来也没有的，还有对面那栋楼，以前那里都是平地。你妈生你的时候是难产，你生下来又特别弱，你们在医院呆了有差不多三个星期呢，我就陪了这三个星期，你妈精神好点儿的时候我们也这样在这里散步，只是那时候院子也很小，过了停车场这里就是围墙了。最后几天，你也好点儿了，我就这么抱着你，你妈又挽着我，我们仨儿黄昏的时候就在这儿散步。”

方冠礼说着说着就仿佛出神了。姚晨和方琳又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到底是该相信这是事实还是该把方冠礼送医院门诊去，反正也在了。

方冠礼看看两人的神情，又笑了，说：“你们俩呀，还真当我老了吧？我说的都是实话。很多事情我本来是打算瞒着琳琳一辈子的，为了那个老掉牙了的做父母的经常会说的原因——为你好。我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你，就能令你一辈子都是干干净净的。但是我的人生转了这么一大圈，终于明白这是自欺欺人。你有我这样的父亲，真的是干净的，也被我玷污了。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保护得了你，琳琳啊，你的幸福又怎么可能是我所能给你的！”

方冠礼看着方琳，忧郁却又平静，是那种看破红尘的平静，看得方琳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方冠礼要跟她宣布什么决定，这样一来，她的身世反而好像不重要了，谁还没个身世呢？

方琳脸上的变化都看在了方冠礼眼里，他脸上也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然后又慈祥地笑着说：“爸爸以后再也不会一声不响走掉了，爸爸答应你，做什么事都会跟你商量。好吗？”

方琳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方冠礼又说：“爸爸一把年纪了才明白，我以为我能给你很多，但是其实我只能给你父爱和一些物质的东西。给不了你人生经验，也不能替别人决定对你的尊重。你是个好孩子，我却屡次活活剥夺了你奋斗和选择的权利。爸爸其实不是不是个好爸爸。”

“爸。。。”方琳哽咽了，孩子一样扑倒了父亲怀里。

方冠礼抚摸着方琳的头，对姚晨说：“如果医院主楼结构没有变动的话应该底层有个咖啡厅，我们去喝杯咖啡吧。”

姚晨点了点头，带头往主楼走去。不知道方冠礼接下来要跟她们说的事是喜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