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这是大家背着我商量好的事,只是把我骗出去的人竟然是贾礼,这是我没想到的。不过从那晚后,我就再没见到贾礼了,听淼淼说,她和湘姐当晚就坐飞机回去了。
那是2008年5月12日,那天中午上班后的第一件事是全公司开会。我还没开始说两句话呢,桌上的笔记本就开始晃,我停下来,正要骂是谁在晃桌子,墙角的饮水机突然倒地,水开始乱淌,紧接着空调,所有办公桌椅,整个房子都开始晃动,大家纷纷从座位上离开,四处逃窜,胆小的女生开始大声尖叫,我见状连忙起身,起来后,发现自己居然站不稳。慌乱下,不知道被谁拉着跑向了洗手间,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大家都蹲在地上,呈抱头状,我也赶紧照他们那样做,外面不断的传来东西砸地的声响,而厕所里,墙面上的水管和墙猛烈这撞击着,瓷砖被撞碎,脱落,飞溅,吊顶上的灯摇摇欲坠。
“妈啊,我还不想死。”角落里一个女生开始放声大哭
死?人生第一次,害怕起来。脑子里快速的闪现出几张面孔,爸爸,妈妈,妹妹,KC还有贾礼。如果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那么我一定不能死,这是当时唯一的信念。我扶住墙,艰难的站起来,天旋地转的感觉,摇摇晃晃的走到外面,办公区一片狼藉,过道里有人在逃窜,边跑边喊。我真的已经记不太清楚,当时是怎么从楼梯跑下去的,因为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跑到楼下的停车场上的时候,捏了捏自己的脸,还好,我还活着。
顿了几分钟,当我缓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晃动已经没有了,周围一瞬间挤满了人,一片嘈杂,路边的树木和电杆部分已经倒掉了,我们这座楼外墙面上出现了很多条裂缝,有宽有窄,但万幸的是,它没有倒塌。人群里有哭的,有惊叹的,有还没回过神来的,千姿百态。
“罗总,您没事吧?”从楼里刚刚跑出来的同事问我道
“哦,没事,大家没事吧?”
“没事”一个男同事回答道
“罗总,你跑的真快啊。”鲜艳突然说道
我突然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幸亏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市民,不然还不落下个“罗跑跑”的封号。
“大家没事,就赶紧回家看看吧,请各位保持手机的畅通”我随机应变
听了我的话,大家赶紧都往家赶,有的边走边拿出手机打电话。我也赶紧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可是拨了所有人的号,都是无法接通。整个城市的交通都停滞了,很多地方还停了电,在回家的一路上,还看见有倒塌的房屋,不太清楚里面有没有伤亡,很多人在哭,一部分人已经开始了简单的救援工作,还有的人似乎始终没有办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大地震,一脸的呆滞。回家的一路,从开始的大步走,到后来的慢跑,再后来的狂奔,我才深切的体会到,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珍贵。
像很多朋友说的那样,地震真的改变了好些人,我也是其中一个。关于痛苦,大家都看的很多,说的也很多,我就不提了,然而真的很庆幸,我的家人都平安无事。老妈在医院忙的一团糟,老爸在学校安顿学生们在操场搭建帐篷,被余震谣言吓得半死的罗教授家的两个女儿,把房子里一半的东西都搬到了家属区的广场上露营。因为我们所处的地方灾情并不是很严重,也没有很多伤亡,所以大家的表情里没有太多伤痛,而是惶恐。
我记得那天晚上热别冷,我俩裹着厚厚的被子在身上,由于停电,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信号,手机临时充当手电筒。淼淼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喃喃的说道。
“姐,今天真的把我吓美了,要是我不在了,你会不会难过啊?”
“废话,你个傻子”
“我逃出来的那一刻好想哭啊,特别想爸爸,妈妈,还有你。”
我没有再回答,只是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
“姐,你当时心里最想的人是谁啊?”淼淼突然问我
“怎么了?”
“人家都说在生死关头想到的人就是你最爱的人,我想知道你最爱谁”
“谁都没想,就是想活下去。”我淡淡的说,可是为什么那一刻,我的脑子里竟然闪过一个名字
“姐,我们以后都不吵架了,好不好,我要我们一直这样慢慢的老去,我谁也不想失去”不知道为什么,那晚的淼淼特别的感性
“要老你自己老吧,我还没年轻够呢”大多数时候,在淼淼面前我总要装出一副要强的样子
“姐,我爱你。”淼淼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
我将她搂的更紧一些,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中国人讲究含蓄,内敛,可是那个时候,我的心里突然好温暖,“淼淼,我也爱你”这句话虽然我没有讲出来,可是却深深的刻在了心上。人都是感情动物,因为有感情,所以复杂而又奇怪。我始终觉得,构成一个人灵魂的,就是这千丝万缕的情感。杨绛在《收脚印》中说到:听说人死了,魂灵儿得把生前的脚印,都给收回去。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轮回,生前的徘徊,死后的萦绕,系于心,系于命。
“在余震中等吃喝”,这是形容汶川同胞的,而“在吃喝中等余震”,这绝对是形容我们的。震后的几天里,整个城市处于瘫痪状态,上到政府机构,下到超市饭馆,统统歇业。余震,停电,缺水,抢盐,疾病一轮一轮的摧毁大家的意志,我只能说,地震不可怕,可怕的是地震后遗症。
贾礼说她最喜欢我的就是,遇到大事的时候,我表现出的那种淡定,其实吧,那只是我没心没肺的一种表现。这不,人KC托着关系好不容易帮我们家弄来几袋盐,一进帐篷,就被我数落上了。
“请问,从小生长在中国盐都傍边的人,您脑子没被震坏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现在可是关键时刻”KC居然一脸严肃的和我说
“迂腐”我不屑的瞪了他一眼
他冲我傻呵呵的笑了笑,然后就专心的帮我收拾起杂乱的帐篷,而我呢,捧着书,躺在躺椅上,跟渡假似得。某一刻,淼淼突然惊慌失色的闯进帐篷,上气不接下气的对我说道。
“姐,快,快跟我走”说着便拉着我的手,往外走,仿佛余震要来临了
“怎么了?又要震了?”我和KC异口同声到
“贾礼出车祸了,在妈她们医院里抢救,估计。。。。”淼淼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贾礼?”我真不感相信我听到的,大脑一片空白,心一阵绞痛,手中的书很自然的掉落于地上
由于城市的交通基本上也是出于瘫痪状态,所以我和淼淼选择了一种低碳的交通工具-----自行车,去往医院。这里是这个城市最忙碌的地方了,为了防止余震带来伤害,医院也露天了,伤者都在户外接受治疗,吊瓶都挂在树上,人坐在树下打针。重病患者被安排在一排平房里,在简陋的抢救室里我见到了贾礼。
贾礼的父母居然在抢救室里面,他们和医院的院长以及全院最好的脑科大夫(我引以为荣的母亲)正在紧张的交谈着什么,贾礼静静的躺在床上,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去顾及什么礼仪问题了,绕过他们,直接来到贾礼面前。护士正在用水帮贾礼擦身体,她插着氧气管,打着吊针,头上绷着厚厚的绷带,脖子,胳膊,身体上有大块大块的红斑。
“为什么会这样?”我问护士
“头部受到重创有淤血,所以昏迷,身上的红斑应该是紫癜并发症,一直高烧,这样下去,估计。。。”护士一边说,一边摇头。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眼眶固若金汤,没想到关键时刻,它这么不堪一击,好吧,泪如雨下。
四位大人的谈话内容如下:
脑科大夫详细的说明了患者的病情,表示手术难度高,风险很大。
院长表示医院条件差,设备落后,人员不够,压力很大。
李懂说,愿意用自己所有的财产换自己女儿的生命,设备,人员不是问题。
贾省长最后下达命令,全力以赴救人,不然院长医生统统下岗。
多可笑啊,权利和金钱居然没法成为挽救生命的筹码。
多可悲啊,权利和金钱在生命面前居然这么苍白无力。
接下来,李董要处理公司的事情,所以先走了,贾省长还要去关怀更多的灾区人民,所以也先离开了,院长要去制定抢救方案,大夫要去看别的患者,护士还要照顾其他病人,所以他们都出去了。房间里就剩下我们三个,看着贾礼苍白的脸,第一次体会到她口中的寂寞,第一次理解她的叛逆与不羁,生于那样一个光鲜却并不温暖的家庭,她那样的双重性格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姐,早上我来医院看妈,才知道贾礼出事了,听说,12号下午她开车出发的,经过一个晚上,一个白天,然后又一个晚上,终于在今天天快亮的时候赶到了这里,在走到又江出口的时候,由于拨打电话和疲劳驾驶一不小心翻车了,辛亏在江边“露营”的人看见,才将她救出来,送到医院。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手里还死死的拿着手机,后来我抢过手机,发现在拨出记录里的二十通电话,都是打给同一个人的。”淼淼冷冷的看着我,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真的不想承认那个人就是我,更不愿意去承担那份强加的自责,不是我胆小和自私,而是我觉得我不配拥有这样一份沉甸甸的爱。
“罗井焱,如果你不是我姐,我甚至愿意为了贾礼跪下来求你,接受她的爱,这些年只有我知道贾礼有多么苦。”淼淼抽泣着
“罗井淼,请你不要把个人感情强加给别人。”我真的不想崩溃,只能这样冷血的说道
淼淼狠狠的瞪着我,几秒钟后哭着跑出去了。
房间里突然好安静,我跪在床边,拉起贾礼的手,把它放在我的脸颊,小声的说。
“贾礼,如果生命可以替换,我愿意把我的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