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两周后，学院组织了一次超长距离的徒步行军。细心的徐浪班长拉练的前一天晚上，偷偷地在每人的胶鞋里垫了一副他妈妈刺绣的鞋垫，一针针的细密针脚，粉红的小花，精致堪比工艺品，我的鞋子里的鞋垫软软的，非常合适，鞋垫的边缘被班长修剪得残缺不够完美，妈妈的心，暖暖的爱，传递给班里每一个成员。（后来，那副鞋垫我再也没舍得用，当我妈妈看到这幅残缺但又精美的鞋垫时，妈妈哭的不行。）

起床前，梁冰叮嘱大家每个人都不要穿八一大裤衩，真空穿着作训裤，才不至于在超长的行军中，磨烂大腿。

在前一天的中队誓师大会后的班务会上，班长一再强调全班一定要坚持走完全程，任何人不得上伤病号的收容车。出发时，10个人，20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一声“加油”，传递给每一个人友情和力量。凌晨4点，我们出发了。

12个小时100公里的行程，崎岖的山路，越来越沉重的背包，时不时地战术教员设计的各种科目，艰苦程度可想而之。

最后的20公里，整个队伍的体力透支到了极点，我只感觉我的双脚火辣辣的疼，天生不擅长行走，我知道我的脚上起泡了，两条腿从麻木，到最后的疼痛，根本无法屈腿迈步了，只能一跳一跳地往前行，实在疼的不得了的时候，我发现小跑不但速度快，而且疼痛也不那么剧烈。

我和杨帆一直并肩前行，我跳他也跳，我跑，就拉着他的手向前跑，两只手始终紧紧地拉着。

“绿背，你的脚出血了。”杨帆惊讶地喊出来，我低头看自己的鞋子，鞋子的边缘已经有鲜血渗了出来。再看杨帆的帆布鞋，比我还要厉害。

“杨帆，你也是。”

“绿背，我疼得不行了。”

“杨帆，一定要坚持下来啊。”

“恩……”杨帆不吭声了。我转头看到杨帆清澈的大眼睛里全是泪水，可爱的娃娃脸上挂满了汗水和泪水，不停地从他稚嫩的下巴上滴落下来。

我终于忍不住了，忍了很久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那是无法控制的泪水，我不得不长大嘴巴呼吸，眼泪还是如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

我和杨帆拉着手拼命地往队伍前面跑，鲜红的旗帜在前面引路，我们不能落后。

一个个战友被我们甩在身后，每个人都在流眼泪，深山老林里，一队军人流泪前行，似血的残阳毒辣辣地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如此悲壮。

引路的红旗几经易手，最后扛到了赵星肩上，我们班的成员紧紧地跟在红旗后面，梁冰搀扶这一个地方高考上来的小孩子，那孩子竟然睡在梁兵的肩膀上，脸上挂满了泪水，双腿在机械地往前走，徐浪班长挎着4个水壶，背了两个背包，拉着另一个小孩的手往前走，那小孩一边走一边呜呜地哭着说，“班长，我想妈妈”。

赵星扛着红旗带着大家走完了最后的20公里，但学院的影子远远地出现在视野里，队伍里一片欢呼。

宿舍里，每个人都坐在马扎上低头不语，房间里静悄悄的，隐隐传来隔壁房间里轻轻的畷泣，每个人脚边水滴静静地汇聚成一汪水痕，青青的泪水折射出每个人坚强的的绿色青春。年龄最大的梁兵，徐浪、赵星坐在那里静静地哭，坚强的军营男子汉也有流泪的时候，但那不是脆弱。

我和杨帆拎着开水瓶去给大家打热水烫脚，腿痛到下楼不得不倒退着往下挪，楼梯上，小梅扶着扶手，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一点一点往上挪。

回到班里，徐浪和赵星拿着缝衣针给每个人挑破脚上的水泡，长途的行军，没个人脚上的水泡都破了，水泡里又磨出了血泡。

“绿背，来，我给你挑水泡。”徐浪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在马扎上，脱下我的鞋和带血的袜子，当他轻轻地握住我的脚的时候，那一刻，我想起了首长暖暖的手，清晨伸到我被窝里握着我的脚，喊我起床的情境。我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我的脚。

“绿背，疼吗？”

我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首长，我想你了。

突然走廊值班员洪亮的报告声音响起来：“首长同志，学员一队值日员……………………，请指示。”

“首长好！首长好！”走廊里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

“绿背！看看谁来看你了。”队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风信子，换个颜色

（四十五）

“绿背。”

“到！”我擦干眼泪，强忍腿脚剧痛从马扎上站起来。

队长，教导员，张干事等一群干部簇拥着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干部，站在宿舍门口。

那个老军人身材高大挺拔，恰到好处的身材比例，60多岁的人，站在那里笔挺威武。当我看清他的脸时，我顿时傻眼了，这不是首长那张三人合影照片里的年轻军人吗？五官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变化，头发纹丝不乱，红润的皮肤，英气的剑眉，笑意盈盈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虽然看起来不年轻，但让人感觉套他周身罩着一道光晕，气场强大到跟在他身后的队长教导员黯然失色。

（这就是我首长的另一个战友，从朝鲜战场上回来后，参加过5次建国初期的天安门阅兵，因此我描述他有气场绝不为过，他应该是我帖子里提及到的帅哥里最帅的一个人，后来随部队转战全国各地，现在生活在我的城市。）

当时不仅我傻眼了，班里所有人都傻了，这个老军人太有军人气质了，威武并不可怕，眼神中让人感到慈爱的温暖，他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你是绿背吧？”温柔的语调，让我感觉无比温暖，瞬间拉近了和他的距离。

“是，首长！”

“我一眼就认出来你了，认识我是谁吗？”

“认识，哦，不认识。”认识吗？在照片里认识。不认识吗？首长从来没跟我说起过这个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战友。

“绿背，这是学院老政治部主任，王主任。”张干事介绍道。

“王主任好！”

“别叫我主任了，我们是战友，按年龄来说，你叫我王叔叔吧。”王叔叔环顾了下班里，很和蔼地问候大家。“同志们，拉练辛苦了。”当他看到小杨帆哭花了小脸，调侃地问，“怎么，哭鼻子了啊？”

小杨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想他可能也想念他曾经的老部队了。

一个志愿兵带着一个上等兵，不断地从楼下往班里搬东西，一箱火腿肠，一箱月饼，4箱方便面，好多箱各种各样的水果。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

“许队长，可以借你办公室用下吗？我和他聊会天吗”王叔叔转身询问队长。

“是，主任。”队长一瘸一拐地往办公室跑。

办公室里，王叔叔亲切地扶着我坐在队长的床上。“绿背，累吗？”

“报告首长，不累。”

“嗯，怎么还叫首长，叫王叔叔。”王叔叔暖暖的语调嗔怪我。

“王叔叔，我认识你，你和我首长是战友。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嗯，你报道前，小彭给我打电话说你要来我这里上学。”

“我跟首长说好了，不让他找人照顾我的。”

“怎么？我照顾你还不行吗？”王叔叔假装生气地问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语塞了。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这个老A，死倔的脾气还不改。”

“王叔叔，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像阿猛。”

王叔叔的表情一下子沉重起来，再次仔细端详我，“像，太像了，连笑容和说话的语气都像。孩子，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我的眼泪又下来了。

“小乖，别哭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们这代人的苦难本不该你来承担的。”

我哭得更厉害了，不知道是心里思念的疼，还是身体疲劳的疼，终于看到一个亲人了，我就想哭，止都止不住了。“不是，王叔叔，我想我首长了。”

王叔叔深深地叹了口气，“乖孩子，别哭了，苦总是要吃的，中秋节到我家来吃饭。”

回到班里，我把王叔叔带来的小食品平均分给了区队4个班。

班里的战友虽然和我一起分享一个长辈的关怀，但我总是感觉到他们对我有一种羡慕，还有嫉妒和不屑，情感上，他们愿意接受杨帆，但不愿意接受我。

我很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