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底的北京,一切都是灰灰的。
还没到六点,天早黑了下来。从办公室的落地窗望下去,只看到一排红色的汽车尾灯。尽管这样,我还是挺开心,终于可以准时下班,这多久没发生过了?整理着自己的桌子,关电脑,刚准备看看助理刚才拿进来的明天的会议安排,电话响了。
我一阵紧张,最怕在快下班的时候接到电话,八成没好事儿。内线,电话上显示着Claudia,那是张珊珊的洋名儿。不过,我都叫她张姐。
“张姐,啥事儿?”
“晚上没安排吧?这样,今晚要和武汉那个客户吃饭,终于把合同谈下来了,我们占了不少便宜,你之前不是去过那边考察,他们一定要你去。”
“靠,不是吧,张姐你用不着每次找那么伟岸的借口,武汉那厂总部要了解详细情况,我只是去考察,这单也不是我做的,他们怎么可能一定要请我,你要我给你去挡酒就直说呗。”
“臭小子,你姐姐我要你去喝酒还需要借口?这次是真的,他们老总的意思。 你快点儿,我电梯那儿等你。”
她都没等我出声就挂了电话,完全吃定我。我也无奈,对张姐,我是既敬重又真心相待,她也一直非常照顾我。张姐是我们公司国内业务部的经理,而我,一年前才从德国念完硕士回来,进入这家德资公司。这家公司从事大型机械的贸易。现在不止把机器从德国卖给国内的企业,还在国内建厂,在国内制造,出口到其他国家。我才回来那会儿,在张姐那儿做了一段时间,熟悉国内的情况。后来我调到国外业务部,作经理特别助理。经理是个德国老帅哥,特别像四十多岁的格里高利,派克。人很好,喜欢中国食物,很严谨,一贯的德国作风。在德国几年,我几乎习惯了这样的做事风格:严格的遵循制度,任何事都有周密计划,整个过程很透明,可能德国人比较笨,不喜欢琢磨。
我的工作很多也很繁琐,周旋于国内国外众多企业,加班是常事,不正常的作息时间对我也没什么稀奇,因为各国的时差。对了,我也有个洋名儿,Andreas,用德语的发音翻译过来是安德烈亚斯,我在德国的第一个德语老师给我起的,我觉得挺好听,可是我不喜欢别人这样叫。老帅哥也更喜欢叫我的中文名,虽然发音有点怪。
最近几乎没有10点前回家的,快过春节了,很多很多饭局,加上要在春假前赶着交货,我的晚饭要么是在饭店灌酒,要么是在会议室和大家一起吃外卖。德国人非常讲究公私时间的分明,但是到了中国,也没办法,入乡随俗嘛。老帅哥很抗拒加班,但是也很讨厌到了期限事情做不完,于是倒霉的就是我,谁让我是特别助理呢。说白了,就是得把他不想占用私人时间做的事在我的私人时间全部做完以免影响到他希望的所谓正常进度,哎,这话说得真绕。
我用深藏不满的很杀的目光紧盯着张姐,直到我站在她旁边。这女人才懒得管我用的什么眼神,非常自然的过来,挽着我胳膊进电梯,开始大侃特侃她的谈判如何艰难,她如何在众男人凌厉的攻势下占尽便宜。(这段怎么觉得有点A?恩,我不cj)张姐真的不服不行,商场上的铁腕女强人,私底下却和善可亲,对下属和年轻人扶持和鼓励。不算绝世美女,但是气场那个强啊,多少男人疯狂追她,即使她去年已经结婚。她老公是大学老师,据说两人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一直到十年后结婚。真不容易。
“姐,我多期待今天能去游个泳,再回家好好睡一觉啊,你一个电话就把我一个多月来唯一的幻想给捏碎了。”
“这怪我啊,还不是程海那小子使劲撺掇他们老总,一定要叫你。我看他一定是看上你了,都跟我打听你好几次了。”
我浑身一阵恶寒,我喜欢男人,不过张姐不知道,那个,应该不知道吧,起码我从来没承认过。但是那个聪明到极致的女人估计早把我看透透的了,时不时的说。我也不管,就是绝不松口。
“拜托一下,老姐,现在很流行这个吗?你不介绍几个美女安抚一下我孤独的小心灵,还尽说这个,你这不是把我往沟里带吗?”
“哼,你等着吧,他等会儿不可能放过你!”
真郁闷,听了张姐这么说,我简直立刻不想去了。
程海是武汉那个厂的董事长秘书,北方人,高个儿,有棱角的脸,为人极为圆滑老练,上次我去,就觉得他热情得有点过度。我是个敏感的人,尤其这种事,不过公是公,私是私,这种业务往来的关系,再添加别的成分,肯定是不好的。而且,我从小的毛病,对陌生人戒心极重。
还好,从武汉回来以后我就调到国外业务,程海一开始还给我发短信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后来也只是到了节日群发一个而已。料想这次在北京见面,也不会生出什么
走走停停,终于来到吃饭的酒店,还好离公司不太远,北京这交通,实在没法儿说,连郁闷的力气都没有了。张姐估计是有点累,并没有调侃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我暗爽,不用跟她抬杠,一路上放着Tamas Wells的歌,心情平静。
把车交给小弟,张姐挽着我走进酒店大堂,迎面而来的程海满脸都是笑。张姐立即像打了鸡血,整个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看得一旁的我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程海还是那么热情,跟张姐握手寒暄后便握住我的手,有些紧,只是看着我的眼睛一直笑,半天才说了句:好久不见。我感觉张姐射来几道贼贼的目光,满头黑线。程海领着我们上楼,走在我旁边,一路上手都放在我腰后的位置,时不时扶一些。这也没什么,挺亲切自然的。不过之前张姐说的话,让我有些不安。
饭局这种事,怎么说呢,估计谁也不喜欢,一桌子山珍海味,根本不可能安心品尝,尤其和国内的企业打交道,喝酒是唯一的硬道理。我是极度憎恨饭局啊,不过身为特别助理,也只能强颜欢笑。这逢场作戏的功夫,我也不是吃素的。张姐的助理和几个职员今天一直陪着厂方的人,之前就直接过来了,所以我今天挺幸运,不是挡酒的那个。喝着喝着,好多人都离席,敬酒谈笑。看着宾主尽欢,我则大快朵颐。
程海坐到我边上的时候,我正好在啃一只鹅头。他笑笑的看着我说:资本主义真是压榨劳动力啊,多久没让你吃饱了。我挺尴尬,恋恋不舍的放下那只正要被我啃到精华部位的鹅头,赶紧擦了擦手和嘴。伸手去拿酒杯,眼睛一扫却看见他两手空空。于是说,咳,还以为你要来拼酒呢。
知道你不喜欢喝酒。程海说,继续笑。他的笑容真让人宁静。我们今天签了合同,正式合作了。他接着说,厂里要在北京设立一个办事处,我跟董事长申请了调过来。说完,他就挑起嘴角等着我回应。
心里咯噔一下,好啊张姐,这么重要的细节都不事先透露一下,别是跟程海联手了吧。不过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见黄河不掉泪,不见鬼子不挂弦儿。赶紧安慰自己,程海完全没有特别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伸手拍拍程海的肩膀,却又想到刚才抓过鹅头,于是端起酒杯,要程海去拿杯子,说要代表首都人民欢迎他。听我说完,程海笑出了声,然后说,不想过去拿了,就着你的杯子,你喝一半,我喝一半。
嗡~~~一阵耳鸣。不是吧,有必要这么亲密吗,不过人家都说出口了,我怎么拒绝,到显得小家子气,男人嘛,这也不算什么,想当年大学的时候兄弟们的口杯也都是哪个有水喝哪个。于是我喝了半杯,递给他。程海拿着杯子停住,以后的日子,就得劳烦你多照顾我了。然后喝掉杯里剩下的酒,期间,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我的。又和他聊了聊北京的生活,直到他老板叫他过去。
程海走了以后,我才觉得脸有点烫,奇怪,我从来不脸红啊,喝酒也不上脸。正好张姐回来,像看见什么宝贝儿似的用高了好几度的声音说,哟,咱亮亮的小脸儿怎么红扑扑的,什么喜事儿啊这么高兴。我两道冷箭射过去,充满怨恨。还没等我说话,张姐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好像没了力气。这女人脸泛红光,双目含笑,说实话,真的很有魅力,一种混合成熟的淡淡妩媚,恩,我不太会欣赏女人,不过张姐肯定是一仙品。看她这架势,绝对高了,也难得她这么高兴,这个大合同整整耗了她小半年,今天估计是彻底放松了。我一边给她递水,一边扶住她防止她跌出椅子,又叫服务员上一杯蜂蜜水,再煮一碗酒酿鸡蛋圆子。张姐一直看着我,幽幽的叹了下气,对我说,谁跟你,肯定幸福。
怎么着?包养我可是很贵的啊!于是张姐给我一拳,差点冲我怀里。
然后我觉得有些失落,那个会幸福的人,呵,估计不会出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