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梦。舒婕就想到梦里出现在门口的那根竹竿,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范童童,最值得怀疑的地方仿佛不是范童童是竹竿还是竹竿管自己叫范童童,而是,这个梦真的就好像本来就该是真的。
舒婕叹口气,把小被子踢到床下,起身,脚落的地方恰好是一块软绵绵热乎乎绵中带硬而软硬适中踩了一下还想再用力踩的东西。
舒婕的脚试探性的动了一下。
脚底下的那团东西反方向抖着,有闷哼声透过空气和肉体接触同时传来。
嗯……声音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鼻膜震动,拖着长长的尾音。
而舒婕感觉到脚底下的肉以这声的频率而震动。
原来不是梦。舒婕低头看到脚底下被她踩着的人形地毯,面无表情,因为已经不知道有什么表情来面对这现实了。
惊讶,有些,恐怖,若干,恍惚,几乎。
最后,还不是那句话,面对现实吧,舒婕。
舒婕在冷静思考利害关系的时候,忘记了她脚底下踩着的那团肉,脚还踩在上面,软硬适中恒温保持在三十八度的肉垫在这个时候犯了一个身,舒婕的右脚脚底踩到了更加软的一个地方,左脚踩着的应该是锁骨,硬邦邦一排排的骨头,右边却是厚厚的肉,有起伏有温度……
舒婕多用了点力,后收回脚。
还在睡梦里挣扎的范童童张开了嘴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她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一块石头压着在胸口,沉甸甸的重量,那么真切。
舒婕平日里起床前都要躺上片刻,沉淀下思绪,在脑子里快速运转一遍今天一天所可能发生的过程,在这份订单完成后,总经理承诺了有三天休息的时间,三天的空白可以做很多事情,包括没日没夜睡上一天,这是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计划,因为连续长着眼睛四十八小时不睡觉对一个生活无比节制的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原本她以为,除非是明天地球爆炸外星人袭击或者是自己一觉睡着就起不来了,否则自己有规律的生活就将继续这样运转下去,像她的Google日历上所安排的计划,时间地点分文不差。
当她从梦里醒来,并且在第一时间张开眼睛的时候,世界还依旧混乱的存在着,没有疯子叫嚣着地球要爆炸世界要毁灭,杭州的人也没有减少到去逛一次街就像去玩挤人游戏一样,自己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唯一变化的,就是多了一个人。
当年修哲学的时候,西装革履的老师以制度化的声音,面无表情的说:“无数哲学家,都在问这样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将到哪里去?”
舒婕很想这样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能滚多远?
身份:
2. 身份:表妹,就比她小一点,没血缘关系。
舒婕自床上爬起来,收拾着衣服穿上踩过范童童的身体,范童童还沉睡着,有磨牙的声音。
舒婕笑她怎么像个小孩子。
到了客厅,原木的小桌子上自己的那台apple白色笔记本还开着,轻摇了一下鼠标,看到旁边桌面侧栏上有几封来自日历的提醒,
宝贝,别忘记喝果汁。
晚上洗个热水澡,亲爱的。
日历是自己记的,宝贝也是自己对自己说的,不过是一个无聊的人的自我安慰而已,简称□。
Talk上只有总经理礼仪性的问候,感谢你的努力,Gmail里有几封广告。
有一封邮件是旅游社的广告,丽江自助游,舒婕多看了两眼,犹豫了片刻,还是一样删了。
删了那些邮件,把今明后三天的日历计划都给清空,空白一片。
习惯了看着满满的安排,突然空白了,有些茫然。
习惯了忙碌似乎忙碌就该是生活本身,被人惦记着也被社会奴役着,等有一天肩膀上空荡荡了,反倒觉得自己像是没有重量的影子。
舒婕端了一杯冰柠檬茶,小口的喝着,望着屏幕却什么都看不见去。
关了笔记本合上电脑,舒婕临时决定一整天都呆在家里发呆或是听音乐,不再上网接电话和接待人,即使公司倒闭了,也不再出去。
下午四点,舒婕开始做饭,按照平时的时间,这顿饭不应该存在,因为它不在任何计划内,而今天舒婕却有这样的心情,为自己做一顿咖喱饭。
房间的音响放的是蔡琴的歌。
是谁,在敲打我窗……
舒婕端着刚浇上热乎乎的料的咖喱饭从厨房里出来,就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手上有些油腻,瓷碗就从她手上滑了下去,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而直线下落,重力加速度下,在眨眼之间,碗就在地上摔成碎片,地上无数白色蓝色的碎片,浇着咖喱汁的饭……
两人低头共同看着地面。
范童童的左脚往后迈了一步,舒婕立刻叫道:“你想逃是不是?”
范童童忙辩解:“我没有……”
“你每次做了坏事第一反应就是逃。”舒婕语带不屑,范童童涨红了脸,蹲下身要收拾地上的东西,舒婕双手交叉在胸前,命令道:“出去。”
范童童抬头看着她,眼神似乎受了伤,转身往外走的背影像一个背负沉重石头的罪人。
舒婕叹口气,拿了扫帚将垃圾扫进去,饭本来做的就那么些,浪费了剩下的也不够自己吃,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家里多了一个人,更是不够。
等打扫干净,就看见范童童背着鼓鼓的包从她家门口消失的画面,剩下发生的就是门被关上了。
“她又想多了是不是?这饭桶。”舒婕从鼻子里喷出一句话再加一股气。
楼梯口,范童童身上背着巨大无比的包,手中提着两袋行李,却在下楼前,回头看了眼那门,今天早上找到这里的时候范童童还在这扇门前纠结了很久,是敲还是不敲,犹豫了半天鼓起勇气敲门。
门是敲开了,里头出现的女人那张美丽却不悦的脸让范童童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上,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来。没想到舒婕还是舒婕,说话快速直接,每次都能占据上风。
显然舒婕不高兴,从头到脚都没有跟自己说过欢迎或者是露出过笑容,但是至少她是欢迎自己进去,让她有地方睡一觉。
补了觉,感觉就有力气了,刚刚起来,想找点事情做,多做点事情,让舒婕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没准就能把她留下来,不求留多久,有个地方让她睡上几晚就成,等工作落实了就有钱租房子住。
只是没想到做错了事,舒婕更不高兴。
她生气的时候眼睛里都会冒火,更显得眼睛明亮。
只是,出了这屋子,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杭州那么大,谁知道哪里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范童童不知不觉已经从六楼走到了一楼,把手中的包袱都放下,坐在楼梯上,开始想要去的地方。
舒婕从楼上赶下来,连外套都没有披上,就这样穿着背心和家居休闲短裤拖着高跟凉拖鞋一路哒哒的跑到楼下来,想拦住那人,因前面拦路的人肉障碍而停了脚步。
范童童活像一头骆驼,背包就是她那巨大的驼峰,远远看去像一只蘑菇,有着非常俗气的金黄色顶的蘑菇。
“你到底要走要留?”舒婕出声问。
范童童听到小小的楼梯里有熟悉的声音,转着头四处寻找舒婕的声音,舒婕就在她的后头,可是她却在前面找着,最后抬头往后看,才看到舒婕那修长而漂亮的雪白的大腿,和那棉质的休闲短裤,再往上看一点,就是舒婕的脸,舒婕还是一副不悦的表情,冷着脸,带着气,范童童以为自己又做错了,委屈的说:“你就叫我走的……”
“你的理解能力从出生到现在都一样的差。真亏你还是学语文的。”舒婕冷笑。靠着楼梯的手扶栏,交叉着的腿换了一个位置。
范童童说:“我学的是中文系,不只是语文。”
“结合当时的语境,你觉得我叫你出去是叫你到哪里去?”
范童童语塞,嘴巴像快要死的鱼一样张合着,最后只有乖乖认错,说:“我错了。”
“回来。”舒婕在前头走,不管后头那个笨蛋能不能跟上,拖着高跟凉拖,踩着优雅的步子往楼上去。
中间,有家邻居的门打开,出来的不知道是哪家人的太太,这撞楼中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姓,说起来还真是记不住,拿着手提袋,像要去参加聚会一样,朝舒婕有礼却缺乏温度的微笑,打了个招呼,看到跟在舒婕身后的范童童,说:“请来的保姆?”
舒婕没有答话。那人又说道:“你可要小心点,最近小区里B幢那家被保姆偷了钱,农村里来的就是手脚不干净……”
“阿姨,我也是农村里来的。而且被偷钱的那家也是罪有应得,贪污的钱太多没地方放,偷点反而是积善行德。”舒婕冷淡的声音说。
那人没了话,面色冷硬。
舒婕不再甩她,再度往上走,范童童和那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送给她一个毫无防备的微笑。
邻居回给她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
家门口,舒婕却停住了脚步,跟着上来的范童童看到舒婕不进去,爬上楼,跟她说:“为什么不进去?”
舒婕回头又是那副瞪着她的表情,眼睛因为怒火而发光,闪烁动人,只是眼神太过尖锐,让人不敢直视。
范童童后知后觉,说:“哦。门锁了!”
舒婕望向她的视线凶横更胜之前,达到全所未有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