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边,要听最真实的那个版本。]徐家汇意外地在我前面抢白。
——这让我对她刮目相看,她的头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清晰?
[实际上,是夏洛来找你,给客厅换灯泡时,不小心摔在我的身上……]廖敏敏迅速说。
徐家汇想也不想:[好,下一个。]
[是真的……]廖敏敏就快要哭了:[我以我的贞操保证!]
这个,这个——
我和徐家汇包括夏洛的眉头同时皱起——廖敏敏还有贞操吗?
大约是觉得自己出言唐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了几个来回,抱着十二万分的歉意更正说:[呃……以我的人品?]
大家都听得出来,她说时候语气之虚弱——这是一个试探性的疑问句。
[总之,你信不信嘛!]我太了解廖敏敏,大学四年绝不是虚度光阴,她习惯性地在关键问题上破罐子破摔。
[我信。]我将皮包、手机、钥匙一口气丢在沙发上,将鞋子踢在一边,不紧不慢地换上了一双拖鞋,准备进房间。
我没有理由不信。我了解夏洛、同样也了解廖敏敏。
你相信你的左手会完全无意识地主动攻击你的右臂吗?当然不会。
同理可证,夏洛和廖敏敏没有说谎。
[你……一点疑问也没有?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们吗?]廖敏敏甚至不敢相信。
[没有。]我继续忙我的。
我真的是一点疑问也没有。我的表情、语气、心情都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水面。
终于,徐家汇像一具尸体一样横着后仰躺在了沙发上,捂住脸假装嚎啕:[糟了,她完全无动于衷了。]
[不,你错了。]夏洛阴险地笑着,就像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那样:[安,你知道吗?我受够你了!受够你的自以为是!受够了你高高在上的姿态!我也是个男人!我有最基本的需求!]
说完,他像一匹狼一样,死死地盯住了我的眼睛。他生气的时候,会习惯的侧面对人,从这个角度看他,只能看到一个凹陷的平面。
而就在他说最基本的需求的时候,我看见廖敏敏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的脸色相当难看——这么说来,廖敏敏不过是最基本的需求补给者?
我觉得有些想笑。
这不是在侮辱我,而我在侮辱廖敏敏。我知道,夏洛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他不过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廖敏敏不过是在帮他,而且我再度看了一眼徐家汇——我还不清楚,她是不是从犯。
也许这是他们一开始就设计好的。我不相信这世界有如此多的巧合。即便是他们真的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为什么选择在我们住的地方——完全可以避开我,不是吗?
而且,我想,如果真的是有什么,那么夏洛就不会承认得如此大方了。
他生气了。
他气我根本就对他毫不在乎。他伤心难过,只是为了刺激我。我忽然有些心疼。是我对不起他。
[夏洛,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夏洛没想到我会这样说。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跟我走了进来。他的表情再度变得温和,他的性格如此——其实真的没什么好挑剔的。
[关门。]
我让夏洛随手关上门。
[坐。]我指着床。
夏洛反倒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委屈地坐了下来。
在我和夏洛认真开口说话之前,我有一件事必须去做。我再度忽然打开门,我看见两个连体婴儿齐刷刷地摔进来,不约而同的踉跄几步。
[如果明天还想看见我,绝对不要偷听。]
我想,这是我五年多来,第一次对她们这么强制地要求。我看见她们像被共军俘虏的日本鬼子一样,灰头土脸地各自躲进房间,才把门再次关上。
[夏洛,我们分开吧。]我平静而坚定地说。
夏洛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
许多天没见他了,他变得瘦削。头发还是蓬松而卷曲,像一只小狗。他没有表情,也没有疑问。他的头低下,眼睛并没有注视着
我,像在思考着什么。许久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我说:
[我爱你。]
这三个字,像是匕首一样刺痛我。他说得低沉,却十分有力。
见我再没有说话,他强调着说:[安,我爱你。从我见到你开始,我就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娶你。我知道我也许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可是我正用着我的全部在爱你……]
夏洛顿了顿。
[我不会讲话。也不懂得如何向你表达。可是我知道,我没有撒谎。我……]
他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
我害怕这样。
我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这一刻,他像我的儿子,伏在我的肩膀上,无声地掉眼泪。我无法去安慰他,更加无法说出多余的言语。甚至连我自己也忽然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
他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而我,却做错了所有。
[安。]他唤我,他以前从来不这样唤我,而是欢喜地叫我宝宝。忽然改口,让我觉得他的语气是如此陌生:[你还记得我们相遇的那天吗?天上下了好大的雨,我们碰巧在一处躲雨,你的鞋跟断了,也没有带钱包,忽然叫住陌生的我,让我拦车送你回去……我
当时觉得很好笑,但是还是答应了你。我们挤在一辆小出租的后座,你的长头发上滴下来的水,将我的裤子都打湿。一路沉闷,你忽然看着窗外的雨兴奋地笑起来,闭着眼睛将手伸出去接着淅沥沥的雨丝,哼起了机器猫的主题曲……后来,你忽然停下来,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转过脸来,问我:[你还记得,你问了我什么问题吗?]
我不作声。也并不去看他。
我记得他说的那天,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一次面试。也是我第一次化了妆,踩着高跟鞋出门。临走的时候,还记得宿舍的一堆人对我说了无数声A Za A Za fighting。不过,面试却失利。主审漫不经心地对着我和其他失败者说,人生有很多奇迹,但是绝不会出现在没有准备的人面前。他端着咖啡杯离开之后,我看见一堆人在我面前弯下腰拾简历还有掉落的书稿,我心里觉得好酸。
离开那栋大厦,我并没有直接回去。一个人在街上漫步,走着走着,却下起雨来……
[你问我,这世上,是不是总有一个人还有一些事在等着你?只是你还没有发觉。嗯,你自己就点头,说是的,一定是这样的。然
后毫无预兆地一个人捂住脸边笑边哭起来。就像现在我这样。]说完,他努力地一边流泪,一边挤出硕大的笑容。
他的笑容很扭曲。像一个残破的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