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布里面,我巴掌边上像装了一截小拉链,真难看。
“这像啥?像个老太太装硬币的钱包。”我一边翻看自己的伤口,一边胡扯闲话。杜晓婉忍不住掩嘴笑了,她本来很专注地在用碘酒帮我消毒。
杜晓婉不太爱说话,也许在医院安静的环境里习惯了。而我滔滔不绝于耳地说着逗乐的话,她也只是笑一笑。不过,有了这样自然而然的接触机会,我了解到她的老公在证券交易所工作,天天回家也对着电脑看股票行情,不爱说话。
“那该多闷啊?没人说话,静悄悄回家没有家的气氛。”我随口发出感慨。
“还好,我们家儿子和你一样叨叨叨的,每天回来要跟我讲幼儿园的事情,又说不清楚,我猜不出来也只好听着。”
我说:“家里有个孩子就是不一样。”她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有时在家,他嫌我们烦,我就带着孩子去公园。”我想起了摔倒那天在公园门口令我疑惑的一幕,别人周末逛公园都是三口之家,不然,孩子也不至于没有大人牵着。她无意识的一句怨言,成了下意识鼓励我的一个契机。
“以后,我陪你们逛公园吧,跟小叨叨一起叨叨叨叨。”
杜晓婉还是平静地笑一笑。
还好,拆完线的伤口很平整。
我和杜晓婉的交往也很平顺。作为感谢,我邀请她和孩子去吃自助餐,到这个城市唯一的旋转餐厅看着风景吃大餐。
“你太瘦了,光吃素怎么行?要多吃点蛋白质,把本钱吃回来。身体也是本钱,作为医护人员,自己强壮才能救死扶伤啊。”我边叨叨边为她端来一大盘鲜虾鱼肉。刚才,我带着小叨叨在旋转餐厅里连轴跑五圈,跟他一起把能看见的风景叨叨了五遍,终于让精力旺盛的小孩坐下来喊肚子饿了。杜晓婉笑咪咪看着我们一圈圈绕,自己盘子里只有几棵蔬菜,然后为孩子准备了他爱吃的东西。
“你自己也多吃一些啊,累坏了吧?每次带他出来跟着跑,都能把我的腿跑软了,比上班还累。”她把盘子里的好东西拨了一半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她时而专注时而飘忽的眼神里看到许多被温柔覆盖的失落。难道只是最常见的家庭问题吗?比如,老公忙于工作,不问家事不理家务,无暇体贴妻儿……
我实在没必要去搞清楚的,别人家的情况,实在和我没有太多关系。相识相处过一段时间以后,我发现杜晓婉身上有许多类似姗姗姐的特质,比如温顺、安静、羞涩等等,属于比较传统保守的女人。也就是为什么她会如此吸引我。
但是,仔细想想,当初姗姗姐即使失落到单身一人带着孩子,和我有着青梅竹马一般的感情,也没能真正地接受我。虽然那样的青梅竹马只是我单方面培养的儿戏。现在我岂不是重蹈覆辙?难道,杜晓婉会比姗姗姐更爱我更让我着迷?
一系列的问题再次把我团团困住,想也没用,不想更没用。问题不是摆设,问题需要验证。验证的过程一就是:有时间陪陪带孩子的年轻妈妈,聊聊生活,找找情调……就这样也挺有意思。
当然,更有意思的远不止这些表面活动,还有许多深层的变化在慢慢发生。
家里总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杜晓婉的家应该算很美满的。夫妻两人都有稳定的好工作,收入不错;儿子健康可爱,双方父母抢着帮他们带;并且,他们单独住在市区新建楼房里,没有那些婆媳姑嫂之类的必然矛盾……
若不是杜晓婉亲口告诉我,我绝对想象不出这个小家庭会有什么问题。
那天下班,我陪她带儿子去上游泳课,面对一池碧水荡漾,我们趴在围栏边闲聊。一群不大点的孩子在稍远些的浅池子里戏水。
她说今天下午医院里送进来一个被车撞的小姑娘才三岁多一点,颅内损伤,没抢救过来。想想特别后怕,那天如果不是我摔倒了挡住后面出租车,小叨叨可就麻烦大了。所以,杜晓婉认为我是她儿子的救命恩人。
我不以为然,“那是你们家小子有福,也是我们的缘份吧。”
她颇为认真地说:“这小子就是我的全部。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怀上他真的很不容易……不过,他很争气,生出来到现在,任何健康指标都超过同年龄的小朋友,别看他是人工的……”
“人工的?什么意思?”我确实惊讶确实意外,也没有掩饰。
杜晓婉平静地看着水面,眼睛却望向某个很深的地方,“我是通过人工授精怀上他的。”
“哦,哦,哦。”突然触及到别人家那么深的隐私,我反而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再追问了。
经过一段时间频繁交往,杜晓婉似乎对我没有任何防备,走得越近越默契,似乎她和孩子都习惯了有我的陪伴。平时接她下夜班,送她上早班,一起吃宵夜吃早点;有时间逛街逛店、没时间带孩子上课;看日出,观晚霞,看电影,听演唱会;周末一起出游,我会带着她和孩子去不同地方,安排各种活动。路远的坐出租车,不远的骑自行车,她带着儿子骑在里面,我总是护在左右……
有一天,她突然说:“除了睡觉,我怎么觉得是在和你过日子呢?”
我笑着说:“我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那一刻,几秒钟的对望,没有笑容,却特别温暖,好像我们应该这样,没有什么不对。当然,时不时会从我心底,从身体某个地方冒出来的欲望,正在越来越具体,越来越强烈,随时可能压抑不住喷出来,点燃这个温柔冷静的好女人。
她在说:“早上,我出门的时候要牵着孩子,背着自己的包和孩子的包,今天下雨又要带雨披,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你要是在身边就好了,一定会帮我扶着门,帮小超超穿雨鞋……我手忙脚乱,这孩子还没完没了跟我叨叨……”小超超一直被我叫成小叨叨。
“那他爸呢?不会送你们下楼吗?”我几乎气愤地问。
“唉,他每晚熬夜分析指数,下半夜才睡觉,早上哪里醒得过来?”她语气中居然没有抱怨,而是习以为常的平静。
我无语了,总不能天天等在她家门口接送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差不多已经是盛夏的时候了,即使在午夜,被洒水车刚刚淋过水的街道上,依旧蒸腾着热浪,还有经过制冷剂以后四处喷放的闷湿的热气。
夏天的这座城市越来越像炼狱了。
我骑着银白色漂亮的赛车,迎风展翅,直到和往常一样等在二医院偏门对面的街道上。一停住了,汗水立刻从头上涓涓流淌,身上的体恤也立刻湿透透了。摆摊卖西瓜的两个小伙子光着油亮湿润的膀子,扑扇着一把芭蕉扇。这一圈的街道因为医院而热闹,大半夜也灯火通明。
杜晓婉从里面推着自行车走出来,有些疲惫的样子。
“宵夜想吃啥?要不要带个西瓜回去给小叨叨?”我迎上去问,没发现她神色有异。她一贯静若处子的,不太有情绪。
“今天不吃宵夜了,早点回去。”
“怎么了?有事?”
“嗯,也没什么事。”她似乎想了想才说:“上午,小叨叨他爸问我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什么人?有什么人了?我怎么不知道?”其实,我很快明白了,又很快装起了糊涂。
她有些吞吞吐吐,推着车和我一起慢慢往前走。
“你是不是装傻啊?什么人?当然是你啊!”
“我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