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一见钟情太俗套了,我只记得看清楚这个女人的时候,背景仿佛都虚化了,像影视剧处理过的镜头,整个人带着光晕,她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柔顺和关切。她的五官并没有留给我太深刻印象,只是看上去特别舒服特别顺眼。而极为触动我的是那条长裙,素色的碎花长裙把一个江南小女子的飘逸形象完美地呈现出来,瞬间让我如痴如醉。
那一刻,我痴呆的表情和刚刚还懊丧不耐烦的语气相当离谱,所以,她也有些困惑地打量我,像在怀疑:这个人脑子没摔坏吧?
必须做出正常反应,我放下裤腿和袖子,和颜悦色地去跟小朋友说话。
“小妹妹你怎么能在大马路上乱跑呢?穿件红衣服就以为自己是红灯啊?”
孩子和妈妈很像,清澈的眼睛,清秀的鼻子和轮廓清晰的嘴唇,唯独不同的是那头乱糟糟的短发。这时候,做妈妈的掩嘴笑了,小孩子用口齿不清的语言向我申辩:“我不是小妹妹!我是男子汉!”
妈妈轻轻拍打着孩子屁股后面的尘土,“叫你去剪头发,不去吧?所有人都把你当小妹妹。回家给你扎辫子。”小孩子拧来拧去不安份,也不搭理我们了。
“哦,真对不起,我以为他是小女孩呢,长得那么秀气。”
“还秀气呢?调皮得一分钟不停,我根本看不住他。”
“是要看紧点啊,这么大的孩子最容易闯祸。”
她脸红了,桃花的颜色,然后低眉垂目地说:“是啊,刚才要不是你及时刹车就撞上了,害你摔得……如果没有你挡一挡,只怕后面那辆出租车……真不敢想,谢谢你保护了他。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我是护士,带你去包扎一下吧。”
我甩了甩胳膊腿,“没事的,今天几个朋友在等我打牌呢,孩子也闹着去公园了,改天伤口长不好我再去找你吧。”
她看了看快把自己拽成四十五度倾斜的孩子,捋住被风吹起来的长发,无奈地放弃了做护士的职责,“那好吧,我留个电话号码给你,二医院外科病房,找杜晓婉。这个月我上中班,下午应该都在。”
拿了电话,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去找她的,这一跤摔在护士跟前,不是天意吗?受点皮肉之苦值了,我目送她裙裾飘飘地消失在公园门口的人群里,其间她好像回过两次头,让我几乎忘了自行车受损带来的心疼。
我一瘸一拐赶到聚会地点,坐进公园茶室的半圆藤椅里,朋友们早为我泡好了碧绿的新茶,扑克牌也发到位了。
“怎么啦?勾引人家老婆被老公打啦?”其中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兄弟信口开河问起来。问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居然没来由地脸红心虚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们之间的对话里十句有八句是胡诌,大家都习惯了。
“嘿嘿,我看见你在公园门口跟一个带小孩的少丨妇丨聊个没完,怎么把腿聊瘸了呢?”原来他不是胡说八道,是有事实依据的。
我只好一边打着牌,一边讲述刚才公园门口的惊险剧情。故事讲完了,三位牌友哦哦啊啊听完了,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一个没被汽车撞到的人。
很快,牌局进入到白热化,因为谁输了谁买单,吃的喝的都归输的人请客。
那天,我输得很惨,不但包了一上午加下午的茶点,还输了晚餐。
除了因为左胳膊和左腿确实很痛,还因为我一直分心去看公园里的游人,特别想再次看到那一对母子的身影。
有个问题困扰我:大周末的,为什么孩子他爸不陪在一起逛公园呢?
不能让故事只发生在一天……
如果因为那天的摔倒而伤口发炎去找她,太刻意了,我没好意思。虽然人家是专职的外科护士,虽然擦破皮的地方正好在关节部位,一动弹就扯着生痛,还是不至于要进医院。事实上,那点皮肉小伤两天就长好了。
可是仅仅一面之缘,我却念念不忘。再小的城市也是一座城市,车流人海,重逢靠巧遇的事只会发生在电视剧里。其实,如何见到杜晓婉不是问题,我知道她上班的地方,我有她的电话,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去见她?
难道为了自己的喜好,去破坏别人家庭吗?人家都有孩子了,难道我能破坏得了吗?也许她是单亲妈妈呢?也许她是被迫嫁人的呢?各种联想不断涌现,各种问题开始困扰我的正常思维。必须尽快自己做出了断,不论结果是什么。
大约一个月之后的某一天,我在公司做演示看板,锋利的美工刀没握好,偏到自己手上了,把手掌外侧拉出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染红半盒面巾纸。创可贴打横裹了四条。同事劝我赶紧去趟医院,美工刀不干净别破伤风了。我端着自己的手掌会心地笑了。
我去了杜晓婉所在的二医院,急诊处正如我所料的人挤人,一个比一个急着求诊,我要的就是这效果。所以,我径直往外科病房走去。
打电话没用,万一人家不记得我是谁,说一堆提醒的话多尴尬啊?直接找上门,她在就说明有缘份,不在说明我不该来找她。有些事拿不定主意,最好让随机来定夺。要不是今天的小意外,我还真没有任何借口到这里来。
进了这个省级医院,像走进一个用人来填满的迷宫,不在医院不知道病人比健康人还多啊。我一路打听一路跟着指示牌找进去,心情忐忑都忘了自己伤口还在滴血。这一刀不是为她也是为她了,因为我端着流血的手,特别理直气壮地找到了刚要下班的杜晓婉。
她穿着白衣天使的制服,盘起头发戴着护士帽,和那天公园门口长发飘飘长裙飘飘的少丨妇丨形象判若两人。应该说更年轻更纯洁更有让我着迷的特殊韵味。我看着她时,一定像电影《三笑》里唐伯虎看见秋香时那样傻傻呆呆的,好在她即刻认出了我。
“咦?怎么是你?”
我没说话,举了举受伤的手。她立刻明白了,二话没说领着我进了一间小手术室,打开一堆消毒包里的医疗器械,然后小心翼翼拆开我胡乱裹着的创可贴。
“你这伤口要缝几针要打破伤风针。我去找个好医生来吧。”她边说边冷静地清理了伤口边的污血。
“交给你了,你不敢缝吗?我小时候打架弄破额头,缝过五针,不打麻药的。”我勇敢地说。
“还是找个医生来做吧,我等会儿给你打针。”她毫不迟疑,沉着地回答我。
有她守在旁边,我没感觉到恐慌和疼痛,很坚强的样子让一个男医生在我手掌边缝了八针。接下来,她谢过那个医生,自己来帮我包扎帮我打针。
“我说你是我好朋友,等会儿陪你到门诊补挂号付费吧。”
我悻悻然,“还好认识你啊,外面急诊排长队,等轮到我一定失血过多昏倒在那里了。”
她露出浅浅的笑容,“没那么夸张。上回真不意思,你摔伤以后没事吧?”
“上回没事,所以不好意思来找你啊。”
“没关系,今天也巧了,本来上早班,早该回去的,有个同事临时请我代班两小时。”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今天为我开后门。现在办什么事都要通关系,我要好好跟交朋友。”
她又笑了笑,还是那么恬静温顺,“这点小事不用客气。改天吧,你有我电话。伤口不要碰湿了,隔两天来换药,我可以帮你拆线的。”
我很满意地离开了。事实上,我老爸是卫生部门的领导,我并不需要结交医院的朋友当关系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