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阵阵麻木中醒来，我突然觉得恶心。那种在吃着一个极诱人而美味的苹果，突然发现里面有一条扭动的小虫子，想吐都来不及的感觉。

我不再相信自己的情感能够遇到奇迹。

放寒假前，林老师主动找我，约我去她宿舍。我说不必了，就在操场上见一面聊两句吧。假如胡老师在那里上课，不是更有戏剧性吗？

虽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林老师见到我还是热泪盈眶的，吓我一跳。她委屈了，还是伤心了？我都没表态，她凭什么先哭给我看？

后来我才明白，她的眼泪是为了息事宁人特意流给我看的。因为有了眼泪，我就不忍心为难她，不会闹腾了。

有什么可闹腾的？人家找对象结婚，过正常的夫妻性生活，我区区一个学生，这点事理总该明白。既然她想跟我谈，自有一套早已想好的理由充分的说辞，我洗耳恭听就是了。

走到操场东南角带树荫的看台边，望着远处几个田径队的学生在练短跑，并没有胡老师的身影，虽然我很想看到他从我们面前跑过，林老师如何镇定的表情。我一言不发等着她的故事版本。

原来是这样的：上回她突然失踪，因为前女友从新加坡做完手术回来，找到她家里去了，用变好的身份非要跟她结婚。可是她已经没法接受一个几乎陌生并且人工合成的“男人”，害怕被纠缠不休，于是她说有了男朋友，很快就要成家。

如何纠缠如何感悟，不得而知，也许比较之后被刺激了，她更愿意接受与我亲近，才有了回来后跟我缠绵的那一段。而我却不能代表男朋友阻止骚扰，她又去尝试了另一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生活方式。

“我必须尽快让她相信，我真的快结婚了，所以，所以才和胡老师交往。”

“那应该恭喜您，交往成功，不会再有我们这种不健全的人来干扰你的正常生活。其实我们，包括你的前女友，都在自作自受，选择了喜欢女人就必须具备失恋承受力。不怪你们，你有权利追求正常生活。”

“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能如此深明大义。”她抹了抹早已风干的泪痕。

“不敢当。对我来说，你和别的女人没啥两样：美景良宵得过且过，美酒佳肴不吃白不吃。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所以衷心感谢你留给我的美好记忆。”

说完，我一撇嘴，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连心里也跟着释然了。

林老师仔细看着我眼睛，似乎要辨别某种情绪，我用坦然的目光迎接她审视。

“希望我没有影响你太多吧，我们今后的路都还很长，还会有很多无奈。”

我突然带着恶作剧地说：“放心吧，你影响不了我。男女有别啊，如果是男老师，这可算罪大恶极。只要你别去告我调戏女老师就没事了。”

她居然又哭了！也许以为我会多么伤心，而我一点无所谓，她反而失落了。

我没有哭，绝对不能哭。

过去的过去了，经历刻入生命不容更改，将来却变化无穷。

情感是不可追究的单方责任，情爱是当场消费的双方受益，谁都不该抱怨。

豁出去如果是硬道理，回得来才能软着陆……

失踪的姐姐突然来找我了，算算时间她卷款离家一年多，音信皆无。

爸妈在唉声叹气的时候，多半是想起了她。我知道，他们并非还惦记那些钱，而是骨肉亲情的牵挂。妈妈有时候念念叨叨：钱花了就花了，人总该回来看看吧，爹妈的死活都不管，这种孩子真是白生养了。爸爸不说啥，可也常常眉头紧锁在阳台上抽烟，看着车来人往，一站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我因此而背负了双份的养育之恩，乖乖听话好好表现，有事没事汇报请示，不早出不晚归，家务抢着做，还要说说笑笑逗个乐。

恰好那段时期我看破红尘，需要疗伤，在家修身养性，什么男朋友女朋友，K歌蹦迪，一概拒绝，除了上班回家哪儿也不去。

上班时候接到姐姐电话，她说自己又生了一个孩子，女儿，当然是杨柏的。他们俩口子拿了家里那笔钱在南方倒卖电器，现在做了一个空调品牌的代理，准备回来发展。爹妈的钱早就挣回来了，下个月她想带着姐夫和孩子，还有那笔钱回家给父母一个交代。先跟我联系，让我回去帮她吹吹风，通报一下，为他们回来做些铺垫。我喜出望外，满口答应，当初她骗我那一出也丢到脑后了。

姐姐能风风光光衣锦还乡，当然是好事！又给爸妈带回来一个外孙女，额外再添一份天伦之乐，我忍不住催她早点回来。

她想了想说：“既然打算搬回来了，这边很多事情要处理。孩子小还脱不开手，杨柏可能先回来找房子，把家安顿好。”

“那好吧，有什么事需要在这边帮忙的告诉我，反正下了班也没什么事。”

“唉，只要你在爸妈面前帮我说说好话，别一回来教训我就行。”

“你以为爸妈铁石心肠啊？嘴上骂你，心里别提多牵挂了，一走就杳无音信的，你也太无情无义了。”

“我也是没办法，当初他们对杨柏那种态度，不可能同意我们结婚，更别提拿钱出来给我们做生意了。再说，那时候杨柏和我也是走投无路，一无所有。”

“行啦，事情都过去了，不管你们今天怎么样，我想爸妈都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总得自己争口气吧，要是人财两空混不好，我也没脸回来见你们。这回，我没有看错人，你姐夫他是个有能耐的男人。”

我觉得姐姐说话稳当了，没有了一年前的那种飘忽不定，看来这段婚姻和经历改变了她。赶上那个时代，正好是改革开放被吆喝着步子再大一点的黄金时期，有点生意头脑的人抓住机会就能白手起家。但是，姐姐说他们也是受累吃苦受骗上当，好不容易走出来的。

也许是太长时间没跟家里人说上话了，她对着我像有说不完的话，简直比我们从小到大加起来的还要多。我就举话筒听着，准备像复读机那样回家传达给爸妈。好在我上班比较自由，不介意陪聊。

姐姐哭了，“我生孩子难产，差点以为见不着你们了，那时候想想爸妈真不容易，我这么做也许让他们后悔生我养我。几次想打电话回家都没勇气，觉得还没到时候。中间做生意大起大落，家里带出来的钱都被人骗了，你姐夫绑着菜刀去跟人家拼命，才要回来一批货，结果，那批货也是次品，搭上两个月时间还赔得一塌糊涂。然后，我怀着孩子摆地摊，从批发水果到租柜台，短短三个月凑出一些本钱。杨柏认准了做电器利润高，四处借钱吃进一批走私的放像机，这才有机会把生意做起来。”

“哦，是这样啊，我只知道上班下班，在家多安逸，不知道你们做生意还那么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听着像电视连续剧的情节。”

姐姐稳了稳情绪，接着说孩子怎么可爱，说着说着又绕回去说她的生意经，很有生意人的味道。

见了面我才觉得姐姐并没有夸张，在外闯荡真不简单。爱漂亮的她一年多老了好几岁，又黑又瘦。姐夫杨柏还是很江湖的样子，因为眼角的疤痕，我突然想像他带着菜刀去追债，凭他的长相，确实能吓住胆大的，吓死胆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