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兔子提到过的那个人，或许是个不太奶的小娘T，或许是一个稚气未脱的H，却没成想，有一天眼前会站着这么一位。

刚毅的脸型，健康黝黑的皮肤，两道女生难得的剑眉，眼神坚定有力——居然是比我还极端的那类！孩子看起来是早熟的类型，但眼神透着纯真，实际应该比我小一两岁。此刻站在门外，被我冰冷的目光一扫，倒显得有些拘束。

心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兔子啊，俺可是真没看出来啊，你小子内心这么风骚的？

还发着楞，就听兔子在客厅里嚷嚷开了：“哎我说水果儿放哪儿啊？你别晾着我干杵在这儿啊怪沉的。”

我这才回过神，淡淡的跟门外那位点了点头，对方酷酷的一笑算是回礼。侧身让她进屋，一时间我有点儿眩晕：这状况……怎么跟妹子带妹夫上门一样？

兔子熟门熟路的领着她那位坐下，我赶紧过去接了水果放到茶几果盘里，顺便把Sophie的旅行箱踢到沙发扶手后面，又乖乖的倒了两杯水递过去。兔子一旁聒噪的碎碎念：“你这么客气干嘛？”“平时对我怎么没这么好。”“哎，我说你不用管她……”

俺淡淡笑着，心下唾弃了丫一百二十遍：谁客气啊？我这是不敢让她干活儿，只求她别四下乱窜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挨着沙发扶手那头坐下，三个人各怀心思，很冷场的相对无言：我故作镇定的闲闲靠着，心里却记挂着卧室孤坐的佳人；新同学端端正正的僵坐在那头的单人沙发，不苟言笑；兔子抓耳挠腮的，看看她，看看我，猴儿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这个是，小天，我以前跟你说起过的；小天，这是我哥，以前在公司可照顾我了。”

我点点头，看看小天，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天给我这么一看，貌似更僵硬了……

继续冷场。

兔子跟坐在烙铁上一样，小脸憋的通红，开始到处找话题，先扯到当初进公司就钉牢了我，后来从酒吧把我捡回家，又扯到两人加班到深夜，我跟她这儿蹭住，俩人挤在一张床上还能在中间留个缝儿……小子只管天南地北口无遮拦的乱扯，越说我看小天脸色越难看，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正要拦住她，丫话锋一转，说到了这个房子：“那什么，这屋子最早是我自个儿租到的，才1500一个月。现在周边房租涨上天了，白给她捡了个便宜。怎么样？我眼光不错吧？别看是公房，朝南那间卧室一点没遮挡，阳光可好了。”

说着说着，就拉着小天要往里屋冲，吓得我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儿蹦出来，移形换影闪到卧室门前挡住，急的哑口无言，只脸色铁青的瞪着她；兔子没注意我的动作，一不小心差点没撞进我怀里，又没见过我这么急相，小脸儿唬的煞白，结结巴巴的说：“咋……咋的了？不让进啊？你把本拉登藏里面了？”

我神魂脱壳的四下乱瞅，情急之下也编不出什么理由，对着兔子那双纯洁的小眼睛更没法撒谎，最后只能面红耳赤的蹦出来一句：“不能进去……不方便！”

兔子的眼神，突然有点空。

跟我相处这么久，她没被我这么生份过。小孩儿那个委屈啊，眉毛都快撇成八点二十了；她身后的小天虽然也满脸不解，却比兔子反应快了些，拉着她往后拽，嘴里圆着场子：“你去那儿坐着，我剥橙子给你吃。”

我没法面对兔子的脸，只能转过身找事情做，把他们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和挎包拿起来想挂好，却在直起身时，迎上了兔子直愣愣的眼神。

她没有在看我，视线越过我的肩膀，望向我身后。

只觉得后脊梁嗖的蹿上一道寒气，直冲后脑的同时迅速沿着脊椎蔓延到四肢百脉。

转过身，不远处的衣架上，挂着Sophie最喜欢的外套和包。

完了。

所有的防御，终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最隐私的秘密，正赤裸裸的呈现在兔子面前。

兔子做过Sophia的项目助理，对她的衣食住行自然有所了解；这小子表面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能留心帮我备份硬盘资料，能记住凌志挂坠上的戒指，就不可能注意不到Sophia最近常用的衣物，更何况那个需要排队定制的手袋……

回头，迎上兔子的眼神，混杂着不解、愤懑、意外、欣喜、戏谑……最后化合成一种极端的顿悟，两个眼睛贼光四射、直勾勾的死盯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赵宇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离我很远。

一层透明的墙，在不知不觉间隔开了我们。两个曾经在那样的环境下相依为命的小孩，突然成长为互有隐私的大人……不，只是我单方面对她有所保留。她连最难以启齿的隐私都告诉过我，而我却从未向她透露过一丝一毫。

低着头，我已经双眼通红，内心澎湃得不能自己。

天知道，我多想跟最亲近的朋友分享内心的狂喜，我多想向少得可怜的同类索取甜蜜的祝福。可现在好哥们就站在我面前，心里那麽多的话，却都死死的哽咽在喉，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烫的胸口生痛……

心底有个声音，冷酷的像冰：“不行，他们还是同事，不行……”

大段尴尬的沉默，充斥着小小的客厅。三个人对鼎而立，四下无言。

末了，兔子的声音幽幽的响起：“恩……我明白了……你别为难。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乱说话的。”

抬头，是她惶恐纠结的眼神，像一拳狠狠打在我胃上。

那几个字就在嘴边，牙关却紧咬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天在后面默默看了一会儿，走过来跟兔子说：“我下去买点东西。你们慢慢聊。”

“呃，好……”兔子好像有些恍惚，愣了几秒，才结结巴巴的改了主意：“不，不用。我后面也有点事，我们先走吧。”转过头看看着我，勉强恢复了一点神采：“你保重，多联系。我先走了……那什么，你放心，我用人格保证。”

我勉强笑笑，缓和一点气氛，送他们出门。又站在窗口，看着他们沿着小路远去的背影，心口突然一阵绞痛。

我知道，我伤了最铁的朋友，这可是真真正正为我担忧、为我冒险的哥们。

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混账的王八蛋；

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痛恨长大，痛恨那些不得已。

兔子，如果有朝一日你能看到这篇文，我想对你说：“兄弟，对不起。”

我不是不跟你交心，我不是不拿你当兄弟，只是我太害怕……害怕因为自己的只言片语再种恶果，害怕一步踏错步步皆错，毁灭一切，遗恨终生。

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性的压抑自己、伪装自己。很痛苦，但是不由自主。

恍恍忽忽的，脑中闪过一些不甚清晰的光影：或许，这样过度的自我保护，这样习惯性的自我封闭，也是我能走近Sophia的一个原因。两个人虽然家庭、身世差距悬殊，却在机缘巧合下塑造出相近的表性——她的家教让她不能自由展现性情，自始至终都必须维持优雅淡漠的外貌，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我的经历让我过早的承受重创，难以放下负担，层层的压抑早已尘封了本性。我们都是不善于表达的人，过于冷漠的外表一定程度上甚至扭曲了真实的自我；但在内心深处，灵魂的火热和悸动是永远扑灭不了的烈焰，它无时无刻不灼烧着外面那层冰冷的躯壳，冲击着每一处的薄弱。直到遇到她，全部的伪装和防御突然变得很轻很薄，透明得五脏六腑都清晰可见；待到红莲的烟火灼烬了寒冰，两个人才能从胸腔里掏出那颗心来，交给对方……从未出现的几缕思绪飞速滑过，转瞬即逝，无从捉摸……

我呆呆的靠在窗口发愣，忽听身后“吱嘎”一声门响。

转过身，她穿着洁白的衬衫，倚在卧室门边。

我向她伸出手，她顺从的走过来，靠进我怀里，纤细的手指细细的摩挲着我的脸颊，声音柔柔的，软软的：“她明白的……她不会怪你的。”

仿佛一脉清冷的泉水，流过我那颗心火煎熬的心，让长久干涸皲裂的表面得到了润泽。是啊，我已经有了她，不用再独自面对风霜刀剑，不用再一力与梦魇抗争。

看着她，那双美丽莹润的眼眸中，流淌着鲜活的希望，那里面，是凄凄芳草，是百花齐放，是鸟唱蝉鸣……

紧紧握着她的手，看向窗外那条小路，枯枝上已经发起绿芽，在柔和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总有一天，我可以牵着她的手，自在的行走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