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地走过了可以赖作儿童的年代，人生就变得越发的蹊跷和无奈。一个人要离开的时候，任由你再努力的挽留也是枉然，你永远无法预测她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离开，正如你无法预测下一个推开门走进来的人是谁。更多的时候，我们像一个留守的孩子，在漆黑的小屋里长久的等待那扇门的开启，被动的承载着感情的降临，随之困惑，随之大起大落。

因为就连我们自己，也不一定清楚想要怎样的感情。

每天例行投十几份简历，虽然知道临近春节，被人事浏览的机会太少，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除此之外，就是按照计划表，早上练英语，下午看专业资料；最难熬的是晚饭后的时光，阳台外家家户户通明的灯火后，有或哀怨或甜美的人声鼎沸，而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皎皎的信堆积到第12封，我终于累积了足够的勇气去点开。

两个人一旦有过感情，这一生或许终究都逃不过那无形的牵绊；人的预感如此可怕，或许这是我一直没有看那些信的原因。

该来的总归要来，逃不掉，躲不过。

她过的很不幸福。

老公是父母指定的人选，好高骛远的纨绔子弟，婚后不务正业，成日与网游为伴，或者与狐朋狗友通宵买、醉夜不归宿；家里仅靠她独立支撑小店糊口，而这个店，还有那个孩子，一切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婆婆很刻薄，关于嫁妆，或者孩子，还有养老钱……一些话很难听，但他从未站出来维护过一言半语；

她曾想过再养一个小孩，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这样或许能让他多看这个家一眼；

可她不敢再赌，如果这段婚姻从头就是一个错误，那一个孩子的痛苦已经足够让她悔恨一生；

她很累，很辛苦，精神和体力都到达崩溃的时候，却找不到好的倾诉对象，甚至自己的母亲；

最痛苦的时候，想过离开这个世界，但现在有了孩子，她连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最后一封信很短，她说：能给我电话吗？就一次也可以。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显示器发出青白的光；我对着那封信，疲惫，又难以平静。

第二天一早，在机场买了回老家的机票，最早一班，全价，单程。

回到这个小城，看着穿梭忙碌的人流，一切显得冰冷而陌生；大学以后，每年只有春节随爸妈回来走亲访友，来去匆匆，记忆力是无穷无尽的酒席和没完没了的应酬，很难有时间捕捉城市变迁的细节；离开十来年，熟悉的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包括空气的气味，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复当初的安逸恬静。记忆中的公交大多已经变了路线，我不得不跨进一辆出租。司机问目的地的时候，犹豫了片刻，说出了高中的地址。

站在高高的拱门前，感慨时光的流逝，让曾经恢弘的校门也有了残破的趋势；进门后那条长长的大道仍被浓重的绿荫笼罩，两边一字排开的梧桐，经历几十年的风雨，枝叶茂密得遮蔽天日，形成无尽的绿色拱廊，阳光在这里被切割成绿色的阴影和枝叶间疏离的光斑……

那栋苏制的大楼还是碉堡般挺立着，浓重的绿荫包围下并不显得苍老；但原来的小树林消失了，拔地而起2栋现代化的教学楼，阳光炙热的投射在玻璃幕墙上面，晃的两眼生疼。

找了个长凳坐下，身体隐藏在阴影里；这会儿应该放假了，但补课的人还是很多，几个教室都能看见亮灯……听同学说现在学校不如以前那么牛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吃老本也还是能吸引到很多优生来考……远远的那一头，隐约能看见古老的图书馆和行政楼，还能听见从久远的时光那头传来的声音……

那一年的夏天，文理最后的分班在即，对要调换方向的学生，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图书馆5楼尽头，是备受冷落的人文区，临近期末的下午更是人迹罕至，黑漆漆的大厅里连灯都没开几盏，要看书还得去开桌上的绿灯罩小台灯。巨大的雕花磨砂玻璃飘窗高耸至天花板，4楼以下是茂密的梧桐，只有5楼的窗户能借到足够的天光。遇到无病呻吟的心理辅导课，或者谎话都编不圆的政治，我总是躲到这里，抓上一大摞书，吊儿郎当的窝在窗台上，靠着窗户侧面厚厚的墙，就这么消磨一下午。

“好啊，你又在这里偷懒！！”高亢嘹亮，一如既往的娇嗔。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只管读手里的古文，懒得搭理她……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洋洋洒洒一大篇，也就这句值得传世了……

她在身旁窸窸窣窣的翻动着，估计拿出书本来趴在一边看。

“宇衡，我害怕。要是考不好，怎么办？”

半晌，她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很轻，有些颤抖。

我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她，她眼神却只管飘向远方，空洞而无助。

“都这会儿了，还怕什么？”我纳闷的问，不知道她哪根神经又敏感了。

她越发颓了，缩缩的趴着，小小的下巴搁到手背上：“还不是想争口气？免得那个死人头念叨。”

哎……说来说去，还是她那个继父。皎皎9岁的时候，母亲带着她改嫁，继父事业正在巅峰，即使她再乖巧再讨好，那男人总是不咸不淡的，偶尔还阴阳怪气的来几句，什么总归还是儿子靠得住，几十年的家业不可能交给外姓人。皎皎也就总是想做出一副“谁说女子不如男”的样子，给自己争气，给老妈争气。

这是她的家事，我不便插嘴，只得坐起身来，拍拍她的头：“别想那么多了，你就掂量掂量自己喜欢什么学校、什么科目，然后闷头冲它去考就行了。”

她突然抬头看我一眼，转身一蹦，坐上窗台、背靠着我的腿，侧过头来诡异的笑着“那你想考哪个学校？”

恩？怎么扯我身上了？我挠挠头“还真没仔细想过，横竖就那几个：A大B大C大，专业要看明年怎么招了。”

她古灵精怪的凑过脸来，贼兮兮的说：“那我跟你考一个学校好不好？”说完调皮的抿着一边嘴角，黑漆漆的眸子忽闪忽闪的，跳跃着水晶般的光芒；

我不解的挑起一边眉头：“小姐，我那些都是重文轻理的大学——你放着那么些拔尖的理科大学不考，靠文科学校干嘛？暴殄天物！”

她小小白了我一眼，气鼓鼓的嘟着嘴：“我愿意！……你不稀罕拉倒……我知道你嫌我烦，老早就不乐意看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