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动，则不痛。

然而满腹的委屈，又去向谁诉说？

圣诞华光下的轻吻，我以为那是最浪漫甜蜜的一瞬，无数次在梦中回味；

暗夜车厢里的拥抱，我心痛于她的孤单和无助，沉迷于她瘦削单薄的背影……

然而除了在这些时刻，我对于她来说，究竟算什么？

一路疾走，穿越几个连接别墅的回廊，从几个同事身边匆匆擦肩而过，换来他们诧异的目光……只想逃离那些嘈杂的人群，我已经顾不得那许多。

回廊尽头是一个圆形的日光小厅，简单的有几个沙发茶几，一旁有个细高的木门通往外面的花园；这栋楼很偏，这里也没客人，甚至连服务员都不见一个；靠近花园的几面大窗帘都放了下来，没有大灯，只有立柱和天花板一圈的间接光源隐隐闪烁。

我的步伐止于此，一个世人都忘记的阴暗角落。

推开透气的小窗，凛冽的空气激得头皮发麻，皮肤的刺痛提醒着自己不能倒下。窗外是黝黯的园林，黑漆漆的水潭中，只有不断变幻的水底色灯有点生气。木门以外有条木质走廊，廊柱上点着幽幽的小灯，一路延伸到水潭那一头，远远的，几重层层叠叠的树木后面，隐约能看见酒会的主厅，灯火通明；走廊有一条分叉伸入水潭，末端是一个小亭，夏日纳凉应该是好去处；水潭边缘延伸出一条小石子路，曲曲折折的伸向远方，连接着我们普通员工住宿的那几栋小楼。

趴在窗口，脑袋伸出窗外，贪婪的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嘴里、鼻腔里好像有细小的冰渣涌入，大脑瞬间冻住，隐隐作痛，不能思考，原本酸胀莹润的眼眶也慢慢恢复平静……这样也好，僵死的冷硬，好过百思不得其解的纠缠，好过情丝的毒刺。

“哒，哒……”对面的主厅方向，花园走廊的木质地板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从树丛后面闪现，拢着披肩，缓步踏行进在走廊上。

即使背对着光源，即使在黑暗中难于分辨，但那样的身形，那样的脚步节奏，我知道，那是上天让我无法摆脱的孽缘。

她低头径直向我这边走来，倒让我避无可避。四周看看，走廊墙上有个小门，闪身进去，才发现是个空置的小茶室——这里离各个别墅都有点距离，茶室应该是夏天为了花园茶会就近做准备的地方，但冬天用不着，现在里面除了家具没什么物件，灯也关着；走进去一点，靠近小厅的一面墙上有个镂空雕花窗，能大致看见小厅里的情形。

她推门进了小厅，门口阴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然后，她缓缓的走近沙发，用一种缓慢而柔软的姿势轻轻坐了下去，细长的小腿并拢斜放，一只脚习惯性的轻轻搭住另外一边纤弱的脚踝——NANA总夸我就算发飙拿电话扔TOM、骨子也透着天平的优雅，好看过兔子的装腔作势；但眼前的女人，那不经意的举手投足，却是我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仪态。

很长时间里，她就那样坐着，双臂在膝头合拢，微微低头看着手掌心，那儿有一只酒红的手机，她的私密号码。

终于，在我正要转身之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打开了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映得她脸更加苍白。

她似乎是拨出了一个电话，但等了一会儿，对方似乎没有接起；她微微抿了抿嘴唇，决然的关上手机站起来。

“looks like we made it，look how far we’ve come my baby……”铃声响起，应该是刚才的人回电了。

“喂？”她声音有些沙哑，不复往日的纤细；

………………

“我在花园的日光厅里，怎么了？”对方好像也在这附近；

………………

“恩，知道了。”

接完电话，她又坐下了，好像在思索什么，脸上又浮现出认真冷峻的表情，重新戴上了那张熟悉的面具。

我不敢擅动，正纳闷她想干嘛，却听见走廊那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她盈盈起身，泛起格式化的笑容，迎面而来的是几个男子，看身形是刚才和雷霆在一起的人，当然，雷霆站在他们中间，像是在穿针引线。

一行人重新坐下攀谈，雷霆坐在Sophia和其余人中间的位置，还顺手将茶几边的小落地灯拧开一点微光；可怜我被困在漆黑的小房间里，也不知他们要聊多久我才能脱身。

小厅虽然很静，他们的对话也大概能听见五六分，但我不太明白他们聊的内容，听了个稀里糊涂，只能依稀辨别出这几个大肚子男人可能是政府官员，或者相关的关系人士，提到一个什么计划，还有一些什么预算和支持；Sophia只是淡淡笑着聆听，目光流转在几个人之间，眼睛眯得细细长长的——别有用心的人会说她在施展魅力，而我却知道，这样代表她的大脑在高速运转。

聊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我靠在墙上腿都麻了，眼皮子不住的打架，太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这会儿体力已经到了临界点。这时雷霆接了个电话，转身热情招待几个官儿：“……都安排好了……都等着呢……”。一个老胖子趁机揽过Sophia的手，用肥肥的猪蹄合在一起拉紧，好像要她同往；Sophia眼睛眯的更细更长，轻轻抽出手，拍拍那个大肥爪子，用一种柔韧的嗓音说：“……几位尽管先去……我那边安排安排就来……不要扫了大家雅兴……明天还有**活动，您肯定喜欢……”听不太清，但应该是暂时拖延。

雷霆领着几个人离开了，小厅忽然显得空空荡荡。她目送着那些人离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全身的姿态都恢复松懈，转身，走向刚才的小沙发，复又侧着身坐下，半背对着我的方向，盯着茶几边那个小落地灯发呆，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轻扶上灯的开关，非常缓慢的拧着旋钮。那橙红的光晕，从她四周发散出来，映得她的五官轮廓更加立体，映得她指上那个水晶簇拥的指环光华璀璨……随着她旋拧开关的动作，那耀眼的光华也逐渐黯淡，随之消沉触底的，还有我本就颓废的情绪。

“嗒！“一声轻响，旋钮关上了，房间再次浸入黑夜。

世上最煎熬的痛苦，无异于置身爱人身侧，而她却全然不知；有那么一阵子，隔着那扇雕花小窗，我和她呼吸着同一个空间的空气，却如远离千山万水、相隔一整个世纪那么遥远。

尘世中的诱惑，何其繁多？都市里的爱情，多么易折？而女人间的感情，更如乱世里的鲜花，美丽、脆弱，经不起半点雨打风吹；然而心底的悸动，血液里的原罪，让我们无法自拔的迷失自己……窗外，风中摇曳的不止是枝叶，还有我们贪婪的心……我们都不是圣贤，都放不下执念，所以注定无从消业。

推开茶室门，迈入小厅的一瞬，我已沉沦地狱。

她听到背后的声响，惊慌的转过身来！看到是我， 圆睁的大眼才退却了窘迫；

我慢慢走向她，空空的厅堂里，平稳的脚步声不断加速着心跳，太阳穴突突的跳跃，血气逐渐涌上心头；

她静静的看着我靠近，眉头轻轻蹙起；

距离沙发扶手半米处，我停下了脚步。

咫尺天涯，而她明媚的面容，已如毒药般，占去我生命的所有；

想起张爱玲的那句话：“见了她，他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他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回来了？”鼻腔不争气的涌起酸楚；

她躲开我的目光，向椅子里缩了缩，手指绞在一起；

“说好了，我来接你的。”

她又低下头，该死的黑暗覆上那张诱人的面孔“来的太急……不想麻烦你。”

嘭……心脏一紧，仿佛被一只巨爪突然抓住，血液淤积，挤压得胸腔无法呼吸；

“我想，和你谈谈，可以来我房间吗？” 声音越来越低，这是最后的一点力气。

她抬起头，和我的目光一触，却又闪躲开去“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

冷笑……不想麻烦我？还是怕我有所妨碍？

一种原始的冲动，像狮子渴望扑上去撕碎猎物！

然而，最终，我只是说了句：“知道了……再见。”

转身，推开小厅沉重的木门。

放开双手，你就拥有世界；

而我原本就不属于身后那个梦境；

是的，梦境；

一切，原本就只是一场梦而已。

从委屈到冷漠，是怎样的疲惫?

我不知道；

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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