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尾，业务的活儿少了，工厂工人逐渐回家，生产线也一条条停下来，公司里游荡闲聊的氛围越来越重，除了我们这个倒霉催的市场部。

照例，除了几个年初的小展会，新年前公司要弄个中等规模的答谢会，广邀各路客户、渠道和媒介，在周边水乡小城的度假村小小腐败一番，再暗地塞点红包啥的。这种会招待的最多是对方的项目主管，双方老总一般懒得应酬；对两边业务负责人们来说，这是加深关系、维护资源的好时机；但对市场和行政一类的非业务部门来说，仅仅意味着无穷无尽的筹备、协调和加班而已。小兔子和我既跟着项目，又要折腾招待，还要跟进公关公司，美国佬那边又有几个休假还工作的疯子没事就发两封信过来惹人嫌——整整一周，我俩就没早于九点收工的时候！

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分心去折磨自己。

只是，好像常常会走神，常常在恍惚间发现兔子纠结的盯着我，才意识到刚才大脑空白一片；

事情一杂，又都催的死急，好像也容易出错，项目上被TOM揪住几个漏洞告到Thomas那边，公关方面也不小心犯了几个低级错误，兔子不得不跟在我后面擦屁股，就这样还是让Thomas逮住教训了几回。

晚上我不再坚持看1、2个小时的业务书或者技术资料，早上也不再早起练英语；

已经很久没有给家人打电话，借口忙，其实是不想他们被我的负面情绪影响；

Jessie和猫姐约过两次，其实可以抽出时间，但还是拒绝了，我不敢面对她们充满问号的眼睛；

只是，为什么……即使白天再累、加班再晚，只要一入梦境，那些混乱的光影依旧阴魂不散，夜夜煎熬着身心，不容片刻喘息；

好像是历史按下了Replay键，这样的境况何其熟悉？

疲惫的不仅是身体，精神上更是如临深渊。

周六加完班，兔子刻意拉着我去吃烧烤，其间不断的旁敲侧击；我只顾闷头喝酒，原本是无肉不欢的人，却连食肉泄愤的力气也没有。

谢绝了兔子陪睡献身的诱惑，独自一个人回到家里；空荡荡的房间黝黑深邃，不用理会善意或者恶意的关怀，不用逃避居心叵测的问题。我的小屋，像母亲的子宫，让人孤独得安心。

打开邮箱，每天照例有一两封皎皎的信，只有寥寥几句，字字灼烧着五脏六腑。

她回到我们老家的那个城市，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现在正规点的公司，起码都要本科；

她开了个十字绣店，生意还不错；

她自己找货源，自己找店铺，自己看店，也上手绣点东西卖；

刚开始的时候，生意很清淡，亏了小半年，压力大到掉头发；

现在逐渐好了，这个月挣了一万块，挺有成就感的；

就是太累了，没有朝九晚五，没有节假休息，除了家里，就是看店，已经好多个月没有逛街买东西的时间；

最忙的时候，常常到晚上十点才能吃上第一顿饭，偶尔妈妈会过来帮忙，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个人缩在四十平店铺的一角；

她最亏欠的，是两岁多的女儿；孩子还在襁褓，就不得不跟着她起早贪黑的到店里；因为这个小家，就指着这个店养活了，关一天，就是一天的租金；孩子困的时候，只能打开店角落的箱子、铺上被褥让小孩睡在里面，她就忍不住要掉眼泪；

现在孩子上幼儿园了，不用跟着她吃苦；不过幼儿园太远，现在这样的冬天接送还是比较辛苦；而且傍晚也只能接回店里，等关门了再跟着她回家；

她发来张照片，贴着孩子圆圆的笑脸；小孩很漂亮，有着一样明媚的黑葡萄眼睛；

她也笑得很灿烂，却挡不住憔悴，和岁月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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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偶尔会给她回两句话，大概是注意身体，或者发一些保养的资料；

有两次帮她给孩子买那边没有的进口药或者营养品，顺便也寄给她一些保健和理疗的产品；

快过年了，给小孩买了件好衣服寄过去；又从淘宝定了个大熊，1米6高，交代卖家等周日孩子不上幼儿园的时候，直接送到店里；

她很快回了短信，开心的语无伦次；晚上Mail发了个音频，清脆的童声说：“谢谢阿姨！”

我们默契的没有打过电话；

就这样吧……这样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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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回家，必经的停车场，那抹刺眼的银色，挥之不去；

有时候会在阳台上抽上一根，远眺繁华的都市，灯火辉煌的那一头，是那辆车的归宿地；

这些日子，没有电话，没有短信；

苦笑。

这不也是一种默契？

即使再不情愿，那个该死的答谢会还是如期召开了。这么多天连续高强度工作，一个星期的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小时，几乎给我一个平面就能昏厥过去。咬牙，跟自己说：再坚持完这两天，就等着春节放大假了。

即使在隆冬季节，南国的园林依然不乏浓重的绿荫；距离市区一小时路程的郊外，山水萦绕的温泉度假村里，一栋栋小别墅星罗棋布，网球场、高尔夫、KTV、保龄球一应俱全，男人们可以去夜总会消遣勾兑消耗精液，女人们则可以在SPA中心“温泉水滑洗凝脂”，精油推背，再做个脸，拼命抓住青春的尾巴苟延残喘。

客人们陆续到齐的时候，我和兔子已经被公关公司的脱节搞的狼狈不堪；待到后台万事俱备，已经临近晚上的酒会，我们早就四肢散架蓬头垢面，洗完澡连站都站不稳了；没辙，不得不人模狗样的梳洗一番，强打精神奔向大厅。

很意外的，在电梯口碰到了雷霆！我们不约而同的用眼神稍打招呼，然后分头进了不同的电梯。电梯门关上的一瞬，我的余光扫到TOM猥琐的身影。奇怪，他和他的项目客户应该不在这次的名单上。

金碧辉煌的会议厅装饰得花团锦簇，中心也算下了功夫，除了大批时令的食材，居然还弄来了上好的鱼生和肥美的海胆。出乎我们意料之外，风头正劲的张总竟也来了，一群人前呼后拥的伺候着，跟个土皇帝一样；兔子在旁边直纳闷：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啊，而且好像听晶晶说她老板要出国过年啊？不知道因为哪路神仙驾临，才让这个大红人屈尊改了行程。

业务们当然是积极游走周旋在客人中间，会场里明显分成了几个小团体；诡异的是，不知为何雷霆一行身边围了一圈人，连张总和TOM都在其中，并且一改以前同事时倨傲的神情，满脸堆笑；我们这些小打杂的懒得管那么多，只在聚光灯外的阴影下觅食，偶尔晶晶一类的同事过来聊几句，可我和兔子已经累得喘气都没劲，杵在墙角，实在懒得开口伺候这些养精蓄锐、容光焕发的大小姐。

兔子时不时跑去拿点儿吃喝回来，面对平时最爱的海胆，今天我却只能闻见让人反胃的鱼腥味；转身给自己倒杯可乐提神，腰上却挨了兔子一肘子。

“干吗？”转身埋怨她；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看我，拧过头向会场一角一努嘴，顺着望去，三四个攀谈的人中，一抹窈窕的背影如利刃般刺入我的眼睛。

即使背对着我们这边，可那优雅的动作、纤瘦柔美的曲线、银色露背小礼服和艳丽的丝质长披肩……

是她。

她怎么来了？？？

名单上没有她，人群里也没见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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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回来，提前告诉我。我来接你。”

“恩。”

“当车夫有好处没？”

“还要好处？”

“……短信。”

她淡淡一笑，点点头。转身，走进了黄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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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尖啸的耳鸣，那些场景、片段、对话在脑中猛烈德爆发！难以控制的眩晕一波波摧毁着最后的意志力。

是朝思暮想？还是满心悲愤？

是该伤悲？还是该狂喜？

思维彻底陷入僵局，大脑完全丧失判断力，胸口憋闷得像要爆炸，重心极度不稳，赶紧撑住墙壁，仍然几乎难以站立。

再一次，她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我眼前；

从开始到现在，我都只能被动的承载她带来的一切喜怒哀乐！

所有局面，我从未有过半分掌控力！

那些矜持，那些自尊，那些欲迎还拒，那些机关算尽，统统都只是自作聪明！

自以为魅力满满，自以为有那么一丁半点的重要性！

到头来，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把酒杯放在桌边，转身，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身后是兔子焦急的呼喊：“你去哪儿？”

我不知道。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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