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理喊:快救救我,等我再睁眼,已经看不见他们去哪了,他们把我扔下了,我哥也把我扔下了,我放声大哭。
有位赶牛车的老汉经过,看到我哭,问了我两句,他认识我奶奶,就说上来吧,我带你回去。
我坐在牛车上优哉游哉,半路老头还给我买了根冰棍。
老头真好,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如果不是滑下坡,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冰棍,回去的时候,我哥已经到家了,看了我一眼说,丢人现眼,然后离开了。
我哥一直觉得我奶奶疼我胜过他,我奶奶一不在,他就欺负我。我搞不懂他为啥对我这么大仇恨,跟我爹一样。
我妈给我讲,说我小时候对我哥特别好,他上三年级我才上中班,他成绩不好,经常被老师放学喊回家里背课文,他背不下来,老师也不让他走,我妈做好饭等不到他就说,你去老师家找他吧。
我去了老师家,院子里还站着几个同学,我对老师说,我妈让我哥回去吃饭。
那老师逗我,说,告诉你妈,没有背下来,不能吃饭。
我说,我妈饭都做好了,再等一会就凉了。
老师说:凉就凉了,没背下来不能走。
那老师看起来挺胸,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他哪没有背下来,我替他背。
我才上中班啊,字都不认识几个,那老师说你确定?
我点点头,说,你放我哥回去吧,我替他背。
老师问,你认识字?
不认识,但是你可以读给我听,我听完就回了。
那老师领着我读了一遍课文,问我可以了么?
我说差不多了,然后站在一字一句背给她听。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住,也许是因为太害怕了,拼命想记住,怕自己也留在那吃不了晚饭。
总之,那老师很开心,放我走了。
我妈给我讲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还嗤之以鼻,我说我咋那么好心,像个傻子一样。
这么辛苦帮他,也不见得他领情。
几年后,我哥上初中,我上小学,我奶奶有事出门,家里就我俩。
我哥写数学作业写到一半困了,就说让我替他写。
我那一个焦头烂额啊,他初中的数学作业让我一个三年级的学生写,我哪会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写啥。
我说我不懂,他说没事,你就随便写,写到啥就算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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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决定带我去看病,他让我在网上查,哪里有能看抑郁症的地方。
有位好心的网友推荐说北医六院,说是专门针对精神类疾病。
我跟他们说了,他们也觉得不错,在一个冬日的早晨,我们从跟家里出发。
到达北京西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天气阴沉,满是雾霾。我查了地图,准备先去医院旁边的酒店下榻,第二天再去挂号。
我们坐在公交上,售票的大妈手上捏着票根,一口纯正的老北京腔喊道:前门上车,后门下车,来,中间儿的往后边儿走一走,别挤,没座的往后站,小伙子,说你呢,往后走一走。
一路上,大妈的音儿就没听过,我听得直反胃,生怕她的舌头在嘴里打个结,自己把自己绊倒。
那儿化音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在空着打着旋儿,还卷着唾沫,再加上阴沉沉的天气,我的心情更糟糕,想要立马离开这里。
北京,真是个破地方,一辈子我都不会来北京。
到达目的地,终于逃难似的下了车,安顿好行李,我们决定出去转一转。
北京的著名高校差不多都扎堆在那边,北大、清华、北影。
我们在路上随便走着,我爸看得饶有兴趣,我被公交上的那股劲闹得直反胃,还有点晕车的后遗症,溜达了一圈,我说回去吧,累了。
晚上睡在酒店的床上,外面下了点小雨,我爹已经睡熟了,我打开手机刷了刷微博,阿陈发了张和别人出去逛街的照片,笑的那么开心。
我忿恨地将手机关闭:这么快就找了新欢,妈的,真想把他拉黑,可是我舍不得。
迷迷糊糊半天才睡着。
北医六院的院子不大,墙上的瓷砖看起来有些年代了,我们进去问诊,挂号,窗口排了很多人,我很惊讶,这么多人有心理方面的问题。
站在我身后一位女性瞅着我问:你是自己来还是帮别人挂。
我说:自己。
她说:哦,看起来不像啊,你这么小,看起来挺阳光的,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抑郁症。
她说:严重吗?
我说:不知道,自杀了两次,专门休学来看。
她很惊讶:啊,你这么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我没回答,反问:那您是帮谁来看。
她神情有些没落:我儿子,才上小学,整天闹着要自杀,我们住五楼,他说妈妈,我不想活了,有一次背着书包就要往电梯上撞,他一个小孩子,我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压力。
我说:那您要多注意一下,小孩子的内心很脆弱,很容易受伤,也许是您生活中有些细节没注意,伤害到了他。
她说:是啊,我都急死了。
挂完号,给我们安排了一位医生,诊室门口还排着好几个人。
我坐在椅子上,旁边一位大叔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说,自己来的?
我说还有我爸。
他说:抑郁?
我说是。
他说:我也是。
我说:您看起来不像,怎么会得这个?
他说:我以前是企业的丨党丨委书记,退休后突然闲下来了,有些无所适从,慢慢就抑郁了。
我说:好吧,那您多注意。
叫到我的号,我推门进去,是位年轻的医生。
他开口:坐吧。
我坐定,他说:想讲讲你自己吧。
我大致说了一下自杀前前后后的事情,我讲得很轻松,有时还会笑一笑,我想,他会不会认为我其实没啥病,毕竟还能笑出来。
他给我开了个单子,让我先去歌测试,然后去做心电图,脑电波成像。
我出了门,朝着那位前丨党丨委书记点点头,然后和我爹上了二楼。
把单字交给护士,她带我去做测试。
这个测试题我在网上做过,一堆选项,按照自己的直觉选完,打分。
以前我以为就是网上的骗人伎俩,没想到还真会在医学上应用。
诊断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中度抑郁,重度自杀倾向,医院的建议是隔离住院,我去看了看病房,像个监狱,单人间,只有临近房顶处有一扇小窗户,如此逼仄的空间,没病也得住处病,我不乐意,医生跟我爹说,想好了,隔离是为了防止再有自杀行为,我说我怕呆里面两天就撞墙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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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我把诊断书拍照发给倩倩女士,就没再理会。
晚上,阿陈发来消息说,你去北京啦?
我说,已经回来了。
他说,怎么样?
我说,就那样。
他说好吧。
过了一会,他又说,对不起,之前误会你了。
我说,没什么。
他说,好吧,你好好休息。
我说,恩。
休学的日子不太好过,基本与世隔绝,如同老僧坐禅,我每天的生活就是起床,抽烟,打游戏,吃饭,发呆,听歌,流泪,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