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三姨柜台的后侧就能够得着旁边零食柜台的东西，我每次都去偷拿大大泡泡糖，揣在口袋里，一直嚼，等到没甜味了，就再塞一块，一口气吃五六块，腮帮子嚼的酸痛，然后吹一个大泡泡，泡泡爆炸就糊在脸上，得撕好半天。

夏天的时候，每天中午都有人来卖冰棍，红豆绿豆味，放在泡沫箱子里，盖着厚厚小棉被，箱子上绑一根绳子，挂在脖子上，在商场里走街串巷。

一到下午，清洁大叔就会拿着很宽的尘推拖把清扫走道，我觉得好玩，商场很大，两头的距离大概有上百米，我看着大叔拿着拖把从一侧滑到另一侧，地上留下深深的水渍印记，我也想玩，我说大叔我帮你吧，那时候我胆小，怂恿另外一个跟我玩的好的小朋友一起上去说。

大叔一开始说，会很累的，你们小，我不服气说，大叔，你不要小瞧我，我很厉害，可以拖得很干净。

大叔说，好，那我请你们喝冰峰。

我俩拿着拖把就在走道里狂奔，为了不辜负大叔的信任，我们拖了好几遍，仔细检查每一个犄角旮旯，大叔为了感谢我们，给我们带了粽子吃。

我妈不开心，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生气，把我骂了一顿，我不服气，说，不是要助人为乐么，我帮助别人，我也开心，为什么要骂我？

反正我哭了好久，去参加别人的婚礼，我们小孩坐挡娇的，给红包才让路，我得了100块，一帮小孩子吵着要去游戏厅打拳皇，我不敢去，另外一个比我大的哥哥说，没事，你把100破开，给你妈50，告诉她你只拿了50不就行了？

我一想也对，反正别人也不知道红包是多少钱，我不也是打开红包才知道的么？

我以为红包是随机的，但人家的红包早就有数，亲疏远近该给多少给多少，门清。

我跟他们凑一块，买了20块钱的币，又花了几块买汽水喝，玩了一个下午回家，我妈让上交红包，我把装着有零有整的红包递给他，我妈说，你花了多少，我撒谎：人家就是给这么多。

我妈说，谁家发红包给76块。

我犟：人家就是给这么多啊！

真蠢。

41

7岁那年在西安，我见识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也获得了很多超常的认知。

比如性启蒙。

我和我妈租住的地方住了两位女大学生，我经常找他们玩，她俩带着我去逛大学。

有天晚上，我们聊了会天我去睡觉，说第二天早上来找他们去大学游玩，她俩说好，让我明天起来叫她俩起床。

早上7点多我就醒了，洗了把脸就往她们的出租屋冲过去，夏天天热，那会没空调，我们要么就上房顶睡觉，要么就打开窗户，让晚风吹拂。

我去的时候，粉红色的窗帘布正从防盗窗里窜出来，我拉开窗帘正准备叫，突然发现了令我震惊的一幕。

她俩的房子里没有床，就两张木板放在地上，上面铺着席子，两张木板各自放在屋子里的两侧。

床板上各自睡着两个人，赤裸的肉体，白花花的屁股漏出，背对着我正在打呼噜，天哪，我看见了什么，小孩看见会长真眼，我的心怦怦直跳，再偷看一眼，一溜烟跑回了屋子里。

咱谁也不敢说，也不敢问，更不敢告诉别人，一男一女赤身裸体抱在一块我可以理解，但你们四个人，赤裸相对，还没有任何遮挡，我的心脏受不了。

那俩小姐姐醒来后太阳都晒到了屁股，啊屁股，我不敢再直视她们，托病说不出去了，躲在自己的床上，抑制不住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早上的场景。

42

我爹把我接回家消失后，家里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我要上学了，但是在哪上是个问题，我一直以为我爹还会把我带回西安去，我说，我妈已经在西安给我报名了，转学费都交了，不去浪费，我姑姑说，你爹妈都不要你了，你还上什么学，去流浪吧，去乞讨，不然怎么活下去。

我姑姑逗我，我奶奶就在一边生气瞪我姑姑，说，就算乞讨我也带着我的宝贝孙子。

他们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既然爹找不到了，那就让当妈的回来。

我姑父打头阵，带着我和我奶奶又踏上了去西安火车。

我奶奶提个小皮包，坐在火车上，她说，她的皮包差点被偷，车上有人用刀片把包划烂了，但是包里没钱，我奶奶的钱都放在内衣的夹层里，她自己缝的，里面再用手帕包着。

下车他们问我怎么去，其实我不想去，我觉得我妈不想见我，因为我背叛了她，跟着我爹走了。

我犹豫半天，又一次带错了路，他们走不动了，我姑父吓唬我，他说你再不带我们去，我就把你扔在这，你自己去流浪，我们回去了。

我说那我先去，你们等等我。

我去了商场，我妈他们正在那聊天，看到我走过来了，卖文具的阿姨先招呼我，我没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我妈，我妈没说话，转头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我觉得都是我的错，我当初不离开就好，离开不回来就好，我一定是我妈的累赘，现在他们又要用我把我妈绑架回来。

我三姨和三姨夫拉着我说，你跟他们说，你妈不回去，受够了，回去干吗。

好吧，都要我说，我才七岁，你们能看得到么，为什么要我夹在中间，我什么也不想说，我谁也不想连累，如果可以，我就去流浪算了，我也可以给商场打工，我就拖地，我会拖地，而且拖得干净，我吃的不多，也不费钱啊，就让我在商场拖地吧，我就远远看着我妈就好。

我妈离开商场，我没有去追，卖文具的阿姨说，你妈也不容易，我说我知道，我并不是要带她回去的，我也不想她回去，我只是想见见她，我想她了。

我蹲在地上一直哭，哭到腿麻了，没了知觉，别人也不理会我，他们就那么静静看着。

我站起来，没说话，出了外面，和我姑父说，我妈不在，我不知道去哪了。

他们想了想，又让我带他们去我妈的出租屋。

房间黑漆漆的，我打开灯，又给他们倒了杯水，我说咱们走吧，我妈不回去，我也不要我妈回去。

我姑父说：你妈不回去，谁照顾你，你奶奶年纪大了，没精力，我们是不会照顾你的。

我说不用你们照顾，我自己可以，我妈不开心，回去也不会开心，我回去就好了，我去打工吧。

我奶奶也哭，说，就算了吧，她不愿意回去就算了，我们自己走，你们不管，我自己管。

走的时候，我多想再见我妈一面啊，就一面啊，我太想她了，我看到她的眼神，好像在责备我，在埋怨我，在生我的气，但是没有想我，意识到这一点，我突然心里一痛，我是没妈的孩子了。

43

我跟村里的孩子们玩不到一块，他们周末出去，往山里跑，又去爬树，我不会，我哥也不带我。

有次他和他的朋友们去沙地里爬坡，我也上去了，但是我脚底打滑，一直往下溜，双腿已经陷阱沙子里，怎么也拔不出来，我哥在我前面看了我一眼，转头离开，我不敢哭，使劲用双手刨着泥土，但是越刨越厉害，我顺着沙坡往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