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住的地方,是我妈从她朋友那租来的,十多年,我曾来过这里,那是非典的时候,我从乡村的奶奶家来到城里的姑姑家过暑假,我妈从邻市跑回来,说要见我,之前我奶奶曾带着我去找过她一次,路上,奶奶和姑姑相继劝我:就跟着你妈,让她管你,你就赖着她,知道吗?
我四年级了,他们以为我还小,不太懂得大人们的意思,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我姑姑觉得奶奶年纪大,照顾不了我多久,我那不负责的老爸也不知道跑去了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的归属就在父母那里,爹没了,那只能去找妈。
我知道我妈过得并不好,身为一个离异的女人,为自己的生计和未来奔波,她出生于黄河边的一个小村落,村落离镇里要有十里的山路,家里六个孩子,她是老大。
那时候,老大意味着要承担更多,也要牺牲更多,我妈曾读到初中,每个周末要自己走十里的山路,去镇里的学校上课,那是个贫困的年代,什么都缺,他们上课要自己带口粮,我外婆家孩子多,分不出那么多粮食,我妈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实在饿得顶不住,她说自己不上学了,让弟弟妹妹们上。
后来我妈常说那时候傻,不懂事,如果能坚持下去,好好升学,现在的人生就是另外一副样貌。
我外公那时候在村里小学当校长,让我妈去代课,我妈领着村里十几个学生,其中还有比我妈小10几岁的小姨,我妈心高气傲,觉得待在村里没出路,跟着自己的姑姑要出去打工,他们把她塞进一个纺织厂里。
这个纺织厂我小时候还去过,我小姨接了班,后来有一次,厂里出了事,一个女工没有按规定绑头发,扎着的马尾被纺织机器卷了进去,头皮生生撕下一块,旁边的人尖叫着拉了电闸,我小姨回家还心有余悸,给我们讲了当时他们有多害怕,厂子一下午都弥漫着受伤女工恐怖的叫声。
我妈说,当时候上班也个月也就20多块的工资,她住在自己的姑姑家,但是也要交伙食费,每个月5块钱,剩下的自己攒下来,再寄回家里。
她要强,不愿意低头,住在自己的姑姑家,受白眼,但是她除了交伙食费,还会给他们做饭,打扫家务,我妈说,不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欠了人情。
但也是这股要强害了她。
3我妈
我妈和我爸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当时,我爸开着一辆冬风大卡车跑运输,那时候能有一辆车,很不容易,会开车的人也少,我妈就是冲着这两大卡车嫁给了我爸。
据说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人在追我妈,当时我妈没选择他,我有时候就在想,要是我妈当时清醒一点,跟两个人相处比较一番,也许我们的命运都会不一样。
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我爸是我奶奶从她兄弟那过继过来的,按血缘,我爸应该叫我奶奶一声姑姑。我奶奶只生过一个女儿,有了我爸之后,把他当成心头肉,很是宠他,这也造成了他不太会为别人考虑,行事我行我素,年轻时干尽了荒唐事。
我妈要强,我爸更要强,两个要强的人在一块,那就是一捆tnt丨炸丨药,稍有不慎天崩地裂,祸及他人。
我爸爱酗酒,酒品不好,一酗酒就家暴,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甚至有一年拿着菜刀追着我妈到了公路上。
这些都是她婚姻不幸的部分,因而我特别理解她,理解她的痛苦,理解她的不容易,也尊重她的选择,更不会干涉她的生活,如果有可能,我不愿自己成为她精神和生活的负累。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们逃难(因为家暴问题)到西安,那时候我父母已经离婚,但他们依然住在一栋房子里,只不过分居。
我妈在那结识了新的朋友,我希望她幸福,在她面前,也尽量表现得乖巧,希望给那位新叔叔留下好印象,告诉他我不会成为负担,我懂事听话,不会苦恼,会照顾自己,不会成为他们美好生活的电灯泡。
那时候流行disco,晚上下班我妈就和我姨妈去公园跳舞,那位叔叔就是舞池认识的,他们跳舞,把我安排在路边的大排档,我坐在塑料椅子上,拿着一瓶冰峰汽水(类似于北京的北冰洋),看老板放的dvd,一般都是港片古惑仔,我没多大的兴趣,时常发呆,有时候困了就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等十一二点,他们从舞池出来,我再跟他们回家。
所以在四年级的那次探亲路上,我姑姑和奶奶对我说的所有的话,我都当成了耳旁风,我嘴上说着好,但是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他们本来要送我去我妈租住的楼底下,那个地方我去过一次,记得路,但是我专门带错,然后撒谎说,我忘记了路了,让他们在原地等着,我去找找。
我奶奶和姑妈拉着我说,找到后让我出来告诉他们一声,他们好回去。
我说好。
我在路上踟蹰了好久,并没有去我妈所在的出租屋,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我返回去说,我妈不在家,敲门没人应。
我希望没有自己,我妈就能获得自由身,追求自己的幸福。
但是我想错了,隔了几天,我妈的一个朋友来我姑妈家,说我妈要见我。我们在一辆面包车里相见,我妈一见我,就搂着我哭,我也哭,我妈说,上次来你怎么不找我,我骗她说我找了,但是找错了路,我忘记路在哪了。
我妈把我带去了她朋友家,就是这个朋友在我大学的时候,把房子租给了我妈住。
在这个房子里,我度过了人生可能最灰暗的时光。
4微博私信
穿过第三条黑漆漆的巷子,我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它只不过是我们暂时的居住地,我曾对它离商业中心如此之近有过渴望,现在,我却厌烦了。它建在护城河边,冬天,靠近河岸的墙壁渗水,我住在外屋,没有暖气,到晚上就是个冰窖,室内的墙壁都会结成冰霜。我妈给我加了两床厚被子。
我缩在被子里,靠自己的体温为自己取暖。夏天,水中的蚊虫疯狂肆虐,它们从各种缝隙里钻出来,在你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吸食着你的血液。
我走进屋子,拉开了灯,饭菜凉透了,颜色因氧化变深,我把它们带到厨房,遮上防蚊罩,看着油腻的锅碗有些头疼。
这间房子本是仓库,在主人搬到新公寓后,就没再修缮过,厨房只有一支水龙头,没有下水的地方,我妈在厨房摆了一只塑料桶,用来盛装废水,等到装满了,再提到院子外面的下水通道倒掉。
现在它里面已经盛了三分之二,漂浮着洗菜过后留下的菜叶子。
刷完锅后,我终于舒了口气,已经快到晚上八点了,我妈没有回家的迹象,通常她会打牌到十一二点才回家,更甚一点,他们会打一个通宵。
手上残留的洗洁精的味道令我厌烦,我倒在床上,拿起手机开始翻微博。
同学们都在为开学日期的逼近而报怨不止,快乐使他们觉得假期太多短暂,而我却觉得两天都格外漫长。我时常盼望夜晚快点来临,毕竟睡觉才是最快度过时间的方式。可更多的时候我无法睡着,我想一些漫无边际的事情,有时候想我小时候,有时候想想虚无缥缈的未来,我未能抓住确切的事情,这些令我苦恼,睡觉也成了奢望,闭着眼睛,感觉时间不断流逝,又不断延长,我试图从网上找各类快速睡眠的方式,皆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