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可真要调查到自己头上,谁心里好受才怪。我暗想。
“刘落!”张老头忽然点了我的名字。
“来了。”我站起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张老头问。
台下哄然大笑。
他就算不点名,大家也都知道那番话是批评我的。就像孙节说的一样,我在走廊里大吵田主任的事,连法院都传开了。虽然了解情况的人,都觉得我是因莫须有的罪名被临阵换将、心里难免压抑,发泄一下也算正常。可传出去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不知真实状况的悠悠众口加工之后,完全可能把我塑造成狂妄自大、不知自省、无视组织纪律的形象。
可张老头当着全院的面直接点名一问,这话就等于挑明了批评,尤其我还傻愣愣的在第一排站了起来。所以全院当然会哄堂大笑。
张老头既是领导,也是长辈,加之批评的有道理,又充满善意。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大声道:“听到了。”
这下连台上的党组成员们都笑了,牛老太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我脸红脖子粗的坐下。不过经过这一笑,会场严肃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好了,再强调一遍。态度决定一切。对待工作,顺利也好,有困难也好,必须要端正态度,认真对待。我就说这么多。”张老头关了话筒。
台下又一阵掌声。
态度决定一切。我品味着这句话,很熟悉。孙节欺负我的时候也说过。想到这,忽然有点脸红。
“同志们,我们暂时休息一下,10分钟后继续开会。”庞组长说。
田泓宸的任务结束,起身离开。政治部牛老太去送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笑着伸出手。鉴于张老头刚批评过我,而且这家伙最后的结论也算是公允,所以我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伸出手去。
他脸上的微笑,手心的温度,一如往昔。握住我的那一刻,我的心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曾几何时,我真心盼望着这双大手,拉紧我,一生一世永不放开。只要他还能握住我的手,哪怕天涯海角,我都愿意追随而去。炽烈阳光下的校园,宽阔的脊背,沁出的汗水,男人的费洛蒙气息,成为我脑海深处难以磨灭的记忆……
猛然惊醒,我还在留恋他么?孙节说我心里还有他,也许他是对的。但是那只是对过去美好时光的一点回忆而已。以后?我跟这个男人绝对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刘处长,这些天多有打扰,辛苦你了,另外,多谢配合。”他依然诚恳的语气,令人不自觉的去忘记他曾经无情的背叛。可惜他那分手的一刀几乎将我腰斩,疼痛可以淡化,但让我如何能化解心头那长长的伤疤?
“没什么,都是工作。”我尽力做出平淡的语气回答。
牛老太在一边对我使眼色。我明白,她是想让我对前些天的不礼貌行为说点什么。她以为我们只是陌生的工作关系,自然不明白我和这个男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我就算指着鼻子骂他,他也只有听着的份儿!
不过,与以往不同,我这种理所当然的情绪只持续了几秒钟,转眼似乎又迷茫起来。一直以来,一方面我对他是无所顾忌的挖苦言辞和恶劣语气,另一方面又理直气壮的接受他好到近乎卑躬屈膝的态度,我的肆无忌惮所倚仗的是什么呢?无非是认为他对不起我罢了!难道我所倚仗的是他的背叛带给他的歉疚感么?他为什么要有歉疚感?如果他对我毫不在乎,分手便弃如敝履,如何会有歉疚感?什么样的歉疚感能够在我如此恶劣的态度下维系十余年而始终不变?
我想起了孙节,那10个月又28天的日子,同样面对我冷淡而决绝的态度,依然不断上门来期望我的原谅。我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但又希望他日复一日的来,我所倚仗的,无非也是孙节背叛过后的歉疚感罢了。孙节为什么有歉疚感,因为他对我始终不渝的爱,他的爱会源源不断的转化成他的歉疚。忽然打了个冷颤,难道田泓宸也一样?不,不会的。当初他提分手的时候,冷酷而又决绝——他说他不是gay,他说他有相恋了几年马上就要结婚的女友,他说我们没有未来。他把我玩弄于鼓掌,对我还保有感情?绝不可能!既然不会有感情,不会有歉疚感,那对面这个男人的身份是市纪委常委、信访室的主任,调查我是履行公职,我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资格对他大呼小叫的?想到这,我忽然尴尬了起来。
“刘处长?你怎么了?”田泓宸的声音让我回过神,忽然发觉他还在握着我的手。下意识的抽回来。
“刘处长?你怎么了?”田泓宸的声音让我回过神,忽然发觉他还在握着我的手。下意识的抽回来。
“没,没,没什么!”猛然间失去了最大的心理依靠,面对这个男人,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讲话也破天荒的结巴起来。
“真的没事吗?”他的脸抵近我,“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大好。”
“没,没有。谢谢关心。呃……田…田主任,昨天,我在走廊里对你…大吼大叫…对不起了!”我吱吱唔唔的说道。
牛老太听了,点点头表示赞许,而田泓宸的表情则明显一愣,随即一抹微笑挂在嘴角。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和先前礼貌的微笑完全不同。别人或许看不出,却如何能瞒得过我?
“那件事?完全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落……呃,刘处长。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田泓宸说,一直四平八稳的说话语调也变得轻快起来。最后一句,言语间流露的感情,已然超越了这种公众场合的界限,他竟然都没有发现。
“你们……很熟悉?”牛老太疑惑的问。
“哦,没有。只是我觉得最近的调查,虽然是组织程序,但在办案的关键时刻换人,的确会让人感觉压抑和不被信任。现在水落石出,也希望不要影响刘处长以后的工作和心情。这样我就放心了。”田泓宸到底机智,几句话把刚才的失态遮掩得天衣无缝。
牛老太点头表示明白。
“谢谢。”我说。这话一出口,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我怎么会这么说的?在谢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是那一瞬间,感谢的话便脱口而出。
“是我对不起你。”他忽然俯身在我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
“不用客气的,都是工作。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刘处长。”他迅疾恢复常态,依旧是四平八稳的语句表示告辞。并且再次伸出手,我机械的回应着。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一刻,我手心的温度犹存,心不由得揪紧。我到底是怎么了?看来这件事今晚一定要跟孙节说清楚,否则我一定会失眠。
“我说刘落,折腾了这么久,你小子平安着陆,请客吃饭吧,我们给你压压惊!”坐在我旁边的控申处林处长笑着凑过来说。
“林处,我最近没少给你们当枪使啊。费夫人哪次不是点我的台?我能把她忽悠走容易吗?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你舍得让我请客吗?”望着这个中年资深美女,我整理了一下刚才乱糟糟的心情,也笑着回应。
“小刘,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案子在你手上啊,让你下去接待也算名正言顺,不算给人家控申处帮忙吧?”侦监处处长老杨搭腔道。
“好,说到帮忙,大叔,上次赵天龙杀人案的提前介入,是我替你去的吧?那个杀人照片看得我恶心了好几天,你都不说补偿补偿?哦,对了!谁说要请到大宋食府吃大餐来着?现在好像还没兑现呢吧!”我毫不客气的反驳。
“这个……”老杨一时理屈词穷。其实也算是我强词夺理,上次提前介入,是我主动跟张老头提出要求,但毕竟现在赵天龙在逃,我是他主要的作案目标,压力很大。而且事后我发烧,病了几天,老杨心知肚明,再提我主动要求的事,显然不合时宜。
“诶,刘落,这也都是关心你。请客大家一起聚聚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吧?”监所处副处长老严也来插一脚。
“哟,这不是德高望重的老严大叔么?嘿嘿。你不是到北京学习去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笑着问。
“昨天晚上刚到。”他回答。
“哦——”我拖了个长音,做恍然大悟状。
“干嘛这个腔调?”严处长警惕的问。
“你有所不知,前两天看守所死了两个嫌疑人,监所处人到用时方很少啊。小侄我又被推到了第一线,帮你监所处去协调解决这个问题。现在事情顺利解决了,我可是掉了好几斤肉。我知道严处长你关心我,不如请我吃个饭补补?”我笑问。话是轻描淡写,可大家都是内行,知道这种事情的棘手程度,所以我这么一说,等于反将了他一军。
“我们的刘处长又在舌战群儒了。”一个女声柔柔弱弱的说。
“魏处,你怎么来了?”我急忙去扶她。
“魏美女,今天什么大事,非得你来不可?你家毛大队长舍得?”老杨也过来扶她。
“我又不是古墓派的,美女也得晒晒太阳啊!”魏处长轻描淡写的回答,在椅子上坐好。
“看看!到底是干公诉的,话说出来都噎人家一溜跟头!”林处长打趣道。
“那是,我可是深得魏处长真传的。”我笑着说。
“我们继续开会。”庞组长说道,我们几个收敛了玩笑,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