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市公安局纪委副书记肖梅,关于图尔浑?托合尼亚孜在看守所内死亡的事件,我们感觉非常遗憾,现在我负责处理此事,我代表市公安局向家属表示慰问。关于图尔浑的死因,市急救中心的病历显示是猝死。按照正常程序,首先要进行尸检,尸检的专家可以从市司法鉴定专家委员会的成员中任选三名,这是专家名单。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要求?”肖梅问道,把手中的专家名单递给艾合买提。
艾合买提并没有接过那个名单,只是表情严肃的坐着,一动不动。肖梅有点尴尬的把名单放在桌上。良久的沉默,气氛很凝重。只有空调嗡嗡运转的声音。所有的眼镜都盯着艾合买提一个人。
“他吸毒这么多年,抢救过好几次,什么时候死都是可能的。每多活一天,都算是额外的恩赐。我不准备进行尸检,也没有其他请求,我只有一个条件。”艾合买提说。
“你请讲。”肖梅说。
“我们是维族,我要按照穆斯林的丧葬习俗处理。先把弟弟遗体抬到清真寺,请住持阿訇处理过后,进行土葬,最好今天就可以下葬,我已经联系好了清真寺。”艾合买提道。
肖梅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下意见,又看了看我。我点点头。
“好的。如果你作为家属对图尔浑的死因没有异议的话,等下请在相关的文书上签字,就可以为他办理丧葬事宜了。”肖梅说。
“办好了图尔浑的事,我会签署相关的文书,我们穆斯林从不说谎,说到做到。在这之前我什么也不想签。”艾合买提说。
“嗯……那好吧。热孜万古丽,你去协助艾合买提先生处理这件事吧,有什么事情不能处理的,给我打电话,我帮你协调。”肖梅想了想,说道。
“是。”旁边一个比较年轻的女警察站起来应道。她皮肤白皙,很典型的维族人相貌,一身夏装制服把人衬托的很英姿飒爽的感觉,想必是市局为了处理涉及少数民族的事情专门找来的吧,毕竟民族宗教相同,好沟通些。看来他们准备的还真是细致入微。
很快两人就出去了。在座的人也长舒了一口气,谁也没想到这个涉及民族问题、预计比较难办的事件几句话就能处理完毕。不过据蔡主任所说,这个哥哥一听说是弟弟的事直接挂了电话,想必平时兄弟相处的也并不很愉快。这也很正常,两人身份悬殊,一个是市政协机关工作的公务员,还有一个是吸毒、贩毒的罪犯,如果能相处的融洽才怪。若是小飞做这些勾当,我非打折他的腿不可。我自己胡乱的想着。
“不盼着那个顾得白的家属也能这么冷静的看待事件,但求不大吵大闹,一切依照法定程序办就好了。”肖梅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语的说。
“毕竟是亲人去世了,只要不是那种胡搅蛮缠,听不进去道理的人,吵几句闹几句倒也没什么。”蔡主任道。
“这个顾得白,因为有艾滋病,从因为抢劫被刑拘开始,就一直联系家属。家属一听说是他,个个态度差的很,像是躲瘟神一样,连拘留通知书都没来取,电话通知过后,是邮寄送达给家属的。人在看守所这几天,没有一个家属来看过情况。”看守所周所长说道。
唉,都说艾滋病才是人类的敌人,而不是艾滋病人。可实际上,如果是普通艾滋病人还好,遇到这种穷凶极恶的罪犯,有谁不是如临大敌,唯恐避之不及的么?
“肖书记,顾得白的家属来了。”另一个警察推门进来说。
“让他们进来吧。”肖梅道。
“人有点多,都进来吗?”那个警察问道。
“多?有多少人?现在在哪?”肖梅问。
“十五个!都在看守所大门外。”那警察回答。
“十五个!都在看守所大门外。”那警察回答。
我皱了皱眉。那人活着,没有一个亲人愿意来看他。反而人死了,从CD市大老远的一下子来了十五个家属。想干什么?是想索取巨额赔偿,榨取这个死人最后的价值吗?真冷酷!忽然想起了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主人公格里高尔在公司的压榨下拼命干活,为破产的父亲还债、为生病的母亲治疗、为上学的妹妹负担学费,可是忽然有一天早上起来,他变成了一只甲虫,家人都知道那甲虫是格里高尔,可最终他还是被亲人厌恶、嫌弃并严重的伤害,最终在绝望中死去。家人非但没有一点痛苦,反而出去郊游了。这就是亲情么?
那个顾得白,因为艾滋病,在家人眼里跟变成了一只甲虫有什么两样?都同样被厌恶和嫌弃。不得不承认,这个社会对艾滋病人存在着广泛的歧视,社会的帮扶和救助工作很多时候也并不到位,他们想找个正式工作真的十分困难。很多人走投无路,生活无着落,最终走上了犯罪道路,因为在看守所和监狱内至少可以吃饱饭,还能保证最低限度的治疗。所以也有很多无奈。但是亲情的冷漠,还是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家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不能都进来,不然七嘴八舌的根本没办法说。直系亲属发给通行牌,可以进来,其余人在外面等。嗯,不要超过五个人。”肖梅说。
那警察应了一声,出去了。
肖书记经验丰富,这种危机处理的谈判断断不能同时跟很多人对话。人多嘴杂,说话没有中心意思,经常跑题,沟通起来非常困难。最要命的是,不好的情绪最容易彼此传染和激发,如果人数过多,只要有一个人撒泼耍赖不讲理,其余的人往往随声附和甚至闹的更凶,场面很难收拾。因此限定人数是个非常好的办法,即便是限定了5个人,也只能跟其中的一两个人重点交流,这样谈话内容才能直入主题。
我正在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事情,几个家属推门就走了进来。我看了一眼,一共四个人,其中一对中年男女应该是死者顾得白的父母,另一个年轻的男生二十出头的样子,可能是死者的兄弟吧。还有一个女人,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竟然是多日不见的费夫人!
她看到我坐在会议室里,有点吃惊的表情,不过很快便掩饰了过去。很显然,这个表情出卖了她的内心。她一定是知道纪委在对我调查的,毕竟袁庆林的案子我只出庭了一次就再也没有出现了。看来洪七公说是她在背后举报我,应该是完全没错了。
费夫人今天来干什么?跟死者有什么关系?难道还想来一哭二闹三上吊,四骂五打六咆哮,七抓八咬九喝药的那一套吗?死了人的确是天大的事,但这个顾得白的死亡和她丈夫费化的死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带他们进来的警察指着那对男女说道:“这两个是死者的父母,这个他的弟弟。”然后又指着费夫人道:“这个是死者的二姨”。介绍完了,对我们点点头,就出去了。
几个人在会议桌前坐下以后,气氛有点僵硬,大家都沉默了一会,还没等说话,费夫人果然开始出状况,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拍着桌子说:“我的外甥啊,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啊!呜呜~连你最后一面也没看到啊!你这一死,全家人都没了希望啊!呜呜~要死也得死在家里啊!呜呜~你死在看守所,魂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啊!呜~你到底是怎么死的啊?是不是警察把你打死的啊!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呜~奶奶在家把眼睛都哭坏了啊!呜呜~我们都没敢告诉爷爷啊!他本来就中风,搞不好就两条人命啊!呜呜~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啊!二姨给你伸冤啊!呜~就算到北京去告御状,咱们也得要个说法啊!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啊!呜呜呜……”
我冷冷的看着对面坐着的三个人。费夫人声泪俱下,捶胸顿足,哭得如丧考妣。另三个人脸上一直很严肃,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想要流眼泪的意思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费夫人真的是死者的二姨吗?很多疑问在头脑中盘旋。
“费…不,白女士,请你先不要哭。我把具体情况介绍一下。”肖书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