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疼痛是有延时效果的,比如我,今天起床后总觉得昨晚跟孙节密切接触的部位有撕裂般的疼。他给我检查了一下,说只是略有点红肿,没有出血。然后顺手涂了点麝香软膏给我,那感觉……还真是清凉解暑、一爽到底啊!来不及埋怨他昨天折腾我的辛苦,就匆匆忙忙的出门采购了。本来我是打算一个人去的,而且这么多年了,多数情况都是我自己去。可今天情况比较特殊,老子身体不适,放着身边这个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当我和孙节载着大包小包的牛奶、水果、日化用品等东西,赶到太阳村的时候,已经比预计的时间迟到一个多小时了。太阳村是在设在市郊的一个未成年人福利机构,但是在里边生活的未成年人,情况比较特别,他们不是孤儿,但是境遇比孤儿更不幸。他们的父母,基本都是合并有期徒刑超过15年直至死刑的在押犯人。因为他们父母的犯罪行为,很多孩子不被亲人接纳,甚至遭到虐待、遗弃,他们也很少得到社会的同情和关注。在他们在太阳村生活以前,有的已经饿的奄奄一息,有的乞讨、有的流浪,甚至还有的被犯罪团伙利用。可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不能为父母的罪恶承担责罚。因此,十几年前,市少管所离休的原所长李凤兰阿姨倾其所有,通过层层关系的批示,在郊区寻得了一块地方,建起了几栋房子,专门收养这种孩子。为他们提供必备的生活、医疗和教育条件,保证他们的健康成长。多年以来,这个充满爱心的小村经历过挣扎和绝望的时期,但却坚持公益的原则,拒绝了各种商业的开发和宣传。完全靠社会爱心人士的捐赠和李阿姨及志愿者们的双手,在逐步的发展壮大,现在已经有70多个孩子在这大家庭里生活。其中第一批救助的孩子,如今已经有几个走上了工作岗位,他们也在回报着这个他们曾经熟悉的家园。
我从大学二年级的时候,通过学校的青年志愿者协会知道了这里,觉得面对这些孩子们,我也应该做点什么。于是我定期的到这里做义工,帮助他们种树种菜,整理花草,为孩子们做老师给他们讲解课本上的知识。在工作以后,我自己有了收入,便不时的买些东西送过来,跟李凤兰阿姨和里边的孩子们已经非常熟悉了。今天本来是约好了来给孩子们做一些简单的普法知识宣传的,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可是因为孙节的折腾,从来没迟到过的我破天荒的第一次迟到了。李阿姨以为我生病了,所以打电话过来讯问。可那时候我正睡的香呢,真是太罪过了。
孙节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作为刑庭庭长,他应该知道并且慰问过太阳村。但他绝对是第一次跟我来这里,一路上刨根问底的。懒得搭理他。等到了以后,李阿姨出来迎接的我们。她说因为我没来,所以上午预定的讲座就没有搞。就给他们放了假,很多孩子都到太阳村的果园里劳动去了。但是她告诉我,小冬一直在教室里眼巴巴的等着我呢。
“小冬是谁啊?”孙节在旁边问道。他没有见过小冬,最多是从案卷上看到过小冬的全名,对这个名字感觉陌生并不奇怪。
“赵天龙的独生子。”我心不在焉的回答,忽然就走了神。
我承认,这孩子跟我关系非常铁。可我今天不想见他。原本想买点东西送过来,顺便跟孩子们见见面,闲聊几句,简单给他们讲讲法律知识随即就离开的,就是为了躲开小冬。因为见了他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我能说什么呢?说他爸爸赵天龙已经从高墙内金蝉脱壳了么?说全城动员紧急搜捕越狱逃犯么?这个消息还在对媒体封锁着,公开消息只是说搜捕杀了胡树森的杀人犯。面对这个比我弟弟还小一岁的男孩,我没法张口,也不能张口。每个月第一个星期六,都是我带着他到监狱看爸爸的日子,可今天,我无能为力。
小冬全名是赵震文,我在赵天龙案审查起诉阶段见过他,是赵天龙的独子,因为是旧历冬月出生,所以小名就叫做小冬。赵天龙娶过一个老婆,早年跟他过了不少苦日子,未能给他留下一儿半女,反而结核病加上过度劳累,很早就死了。据赵天龙交待,他和这老婆关系非同一般。结核病并非不治之症,可他老婆正是因为家里条件差,不得不每日操劳,加之得不到系统正规的治疗才去世的,这件事深深的刺激了这个男人,从此他没有再娶。为了挣钱,他开始不择手段,自此走上了一条邪恶的不归之路。这个男孩的生母,就是赵天龙的情妇钱红,就是那个与赵天龙单线联系,掌握重要贩毒通道,被赵天龙检举而被执行死刑的女人。赵天龙40岁时中年得子,因此对这个儿子宠爱有加,但赵天龙为了他所谓的事业,几乎与所有的亲属反目,这个独子他只能自己带在身边。再后来,钱红被执行死刑,赵天龙被判决死缓,所有财产均被没收,他瞬间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被安置在儿童福利院。他在学校里被同学嘲笑,老师也疏远他,从小自尊心很强的小冬,很快就无法忍受这种生活,终于逃离了学校,也没有再回到福利院,开始了在街上流浪的生活。
我是在钱红案结案后整理案卷时,偶然发现了钱红被执行死刑前的最后的几句留言,她交待说希望赵天龙照顾好他们的儿子。我很惊讶,因为赵天龙说过自己只有一个叫做赵震文的儿子,其他亲属除了早已没了来往的父母以外,一概拒不交待。我忽然想到,如果这个赵震文的父母是赵天龙和钱红,那么这个孩子很可能已经无家可归了。我打电话给公安的承办人咨询,对方给我的回复是,是有个孩子,因为联系不到家属,已经暂时安置在儿童福利院了。我想起了刘飞,不知道这个赵震文过的怎么样了,忽然觉得我有责任去看看他。可等我到了福利院后,才知道这孩子已经跑了几次了,被找回来后没几天又跑出去,宁可在街上流浪,也不肯住在福利院。这次已经五六天都没回来了,福利院已经报了警,正在寻找。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很心痛,像是自己的亲人不见了一样,疯狂的开车四处寻找。
等我终于在赵天龙原来经常居住的郊外别墅区附近的一个偏僻的路上找到他时,他正蜷缩在一个大的变电箱旁边,穿着单薄的衣服,躲避着冬天肆虐的大风,浑身脏兮兮的,不停的发抖。我拿出车上一直为他准备的热牛奶和一些糕点,递给他。可他用一种仇恨般的眼神看着我,把食物一把打翻在地,起身摇摇晃晃就走。我也没做声,就那么默默的跟着他。他不时的回头看我,走了很远,他可能因为没吃饭,体力不支了,瘫坐在路边。我到旁边的小吃店买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顺便把碗的钱也付了,拿过去端给他。他看都不看我,接过来大口的喝着,很快就见了底。喝完顺手把碗使劲掼在地上,摔得粉碎。然后就挑衅的看着我。我笑了一下,没有回应他。他的挑衅落了空,悻悻的走了。我也没有继续追,我知道追也没有效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我也回了家,而后把情况通知了福利院,说我会照顾他,福利院巴不得把这个棘手的麻烦甩掉,痛快的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