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
2008年除夕夜,我把一张崭新的票子塞进奶奶的衣袋。
我对她说,过年了,这是你孙子给你的压岁钱。
她笑得合不拢嘴,半天才嚅动着嘴唇说出四个字,才给这么点。
大家都笑了。
过完年,奶奶话语更少了,时常发呆。
我经常扶奶奶到阳台晒太阳。
奶奶走得很累,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气。
2009年春节期间,我奶奶去世了,她就像一片落叶,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奶奶去世前,一直在问我,小兵今年过年怎么不过来了。
奶奶一直不知道小兵的事情。
我说,可能小兵忙吧。
奶奶就说,这孩子,怎么就不来呢?以前再忙也会过来陪我打麻将,还总是旁敲侧击打听你的消息,每次我告诉他有关你的信息,他就竖起耳朵听,认真的像个小学生似得,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可以和牌了……唉,这孩子性格还真是好,以前我那么对他,他也不记仇,看见我就奶奶长奶奶短得喊个不停,比你喊我奶奶还甜。那天,我说,你去了上海,已经结婚了,还没说完,他突然就楞住了,喊了半天要他出牌,他也没反映,这小子,看不出来啊,他对你的感情有这么深……
我奶奶说到段小兵时,说得很慢,声音很轻。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动容,更不会再流泪。那段时间,为了段小兵,我流得泪已经够多了,还能多少泪可以流出来呢?
但,我还是流泪了。
当着奶奶的面,我把脸埋在手掌里,泪流得一塌糊涂。
这一刻,我真的意识到,无论我对段小兵的爱有多深,也远远不及他对我的爱的深度,那是海和洋的区别。
奶奶问,孩子,你怎么了?
我掩饰说,奶奶,我舍不得你。
我把头靠在奶奶怀里,奶奶轻轻地抚摩着。
奶奶说,你去把小兵叫来,奶奶这些年,一直把他输的钱攒着,就等着还给他呢。
那天晚上,奶奶安静地走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我奶奶一直都不大清醒,但临走的那天,却是格外的清醒,很多事情记得很清楚,甚至记得段小兵总共输给他36548元,数字精确到个位。
奶奶去世时,我从没觉得我她有什么特别。
她慈祥,要强,十分爱干净,很会做菜,年轻时相夫教子,晚年又照看曾孙,一辈子的天地就是一个家。
这是典型的老祖母形象。
虽然,这世上,最后一个爱我的人也已经离开了,但奶奶的离世让我淡然了许多。
不是我不伤心,不悲痛,但我已经懂得如何收敛悲痛了。
我会经常梦见我奶奶。
还会经常梦见段小兵。
我躺在床上,身子一动没有动。
梦里,明明是段小兵的声音,很轻微,就像以前经常梦见的那样——只要自己一动,就会醒来,然后,他的声音就会消失在冥冥黑暗中只剩了我一个人,独自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我还能记得,我们在街上走,他会很自然地蹲下来,给我系散开的鞋带。那时候,他没什么钱,可他总是请我吃最好吃的东西,然后再坐公交车回去,每次来找我,他都会把刚发的工资全部揣在身上以备我所用,他总说,飞飞,买,买吧,我刚发了工资。
这是我唯一能纪念我一生中最爱的方式。
捧着奶奶遗留下来的36548元钱,我仿佛还能感受到段小兵的体温。
那一刻,我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知道,我爱段小兵这个男人。
很爱,很爱,很爱。
现在,我开始试着走出阴霾。
因为,我知道,段小兵一定在天堂微笑地注视着我。
而我,也要微笑地回应他。
我会时常抬起头来,看蔚蓝的天空。
我知道,段小兵就在上面,他一定会保佑我们,要我看着小辉,勇敢地,好好活下去……
——未完待续——
228
2011年7月,我领着小辉去了趟志愿服务过的震后灾区。
灾区鲜花开放,山色依旧,几株小草冒出绿芽,生命的力量昭示着新生。
时间的磨砺,似乎抚平了灾区的伤疤。
然而,痛苦的记忆依然深藏在废墟里。
就像段小兵,永远活在我痛苦的记忆中。
秋生所在的学校,我见到了秋生和他的父亲。
秋生的父亲是学校的厨师,养了头小黑猪娃,圆嘴头,短尾巴,是头多好看得猪娃,肯吃肯睡,倒上一桶食,通通通,一会就像扫帚扫了似的。
2011年8月末,我和小辉去沈阳看戴燕燕。
戴燕燕过着平淡、温馨的日子。
2011年10月,我把家安在了北京,我和小辉一有时间就会去沈阳看燕子。
我和小辉,还有戴燕燕他们一家,就像一家人。我们每个人、每个家庭都回到各自的轨道,过着各自幸福而平淡的生活……
很快,有消息传来说,断臂山正在被大铲车夷为平地,要在上面盖一座又高又大的现代化生产大厂房……
2012年春天,我回到趟家乡。
整座山被大铲车挖得满目仓夷,只剩几棵榆钱树,孤零零地突立地在即将被放倒的悬崖上。
忽然,天空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很快,断臂山上,白雪皑皑。
顶着寒风,榆花在茫茫白雪上,悄然绽放开来,就像它来时一样的沁人心脾。
一串串的,晶莹剔透,挂着一树的忧伤,像哭泣的人的眼泪。
哦,我知道!
榆花开在雪中间,那是为埋葬即将逝去的春色做的最后挣扎……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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