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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助理李远志会来看我。
段小兵出去对门外一个人说,你进来吧。
李远志畏手畏脚进来了,捧着一大束鲜花。
他把鲜花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扑通一声跪在我床前。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儿说,代总,对不起,我父亲住院,急需一笔钱做手术,代雄军找到我……
我淡然地看了他一眼。
我突然想起地震期间,报纸上刊登的那个骑摩托车背妻子尸体的男人。
照片刚出来时,那忧郁的眼神,那深情的回望,令我们感慨万千,都觉得那是大爱,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都觉得他肯定和死去的妻子演绎过天地间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可后来,不也披露说他其实被妻子的娘家人逼着背尸的,还说他不赡养老父亲,而且妻子死后早早又娶了他人。
人,都是善于伪装的动物。
李远志只是所有善于伪装中见怪不怪的一员而已。
再说,李远志不过也是枚受他人唆使的棋子。
记得,小时侯,在段小兵的院子里,看见到一群鸡狠命地围着啄一只流血的鸡,我惊恐地问段小兵奶奶怎么回事,他奶奶说鸡和人一样,只要发现一只比较出色又遭到了麻烦的,便会联合起来把它啄死。
李远志走后,我问段小兵,你找他过来的?
段小兵没说话,打开盖,用汤勺给我喂鸡汤。
我说我不想吃。
段小兵说,不想吃也要吃点。
我说我没胃口。
小辉凑过来说,干爹,你就吃点吧,我爸早上四点就起来,熬了三个小时,一屋子的香气,还不让我偷吃。
我只好张开了嘴。
小辉问,干爹,好不好吃?
我说好吃。
小辉笑了。
见小辉笑了,我也笑了。
见我笑了,段小兵也跟着笑了。
此后几天,段小兵和小辉一直在医院陪我。
确切说,是监护我。
段小兵说,小辉,给干爹剪指甲。
小辉接过指甲剪,开始剪。
他剪得很慢、很轻、很细心。
剪完,段小兵借着检查为名,把我的手轻轻握在他的手里。
我突然一颤,却没有把手抽回去,任由他握着。
段小兵轻轻抚摩着我的手背,假装指指点点说,恩,剪的不错,很整齐。
我的手在他的掌心轻轻被摩挲,身体也慢慢松弛下来,渐渐就这样睡过去了。
后来,我分析,我之所以能如此宽容和接受段小兵,可能是我本能地迷恋这个男人,这种本能不会因对方的背叛和捉弄而削弱。
就好比动物界,雄性对雌性的本能迷恋。
带有本能的爱情是盲目的,这也是我为什么接二连三受伤,却仍念念不忘的原因。
醒来,段小兵已经不在,小辉坐在窗户下面的沙发玩MP4。
他放下MP4,说,干爹,你醒了?
我涩涩说,小辉,你还是叫我叔叔吧。
对于小辉,我始终洋溢着潮水般的内疚。我想,我是没脸,也没资格认他这个干儿子了。
小辉拿来脸盆,从热水瓶倒出水,打湿毛巾为我擦脸。
帮我擦脸的时候,他说,我爸交代了,如果他再听到我叫你叔叔,他就不要我这个儿子。
我苦笑。
我说,傻孩子,那是吓唬你,你爸这人我知道,他拿你比当他自己的命还重要,怎么舍得不要你。
他又给我擦着胳膊,以前吧,我也觉得是这样,可自从你来了后,我就觉得我爸不怎么以我为重……干爹,我爸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啊?
这是小辉第二次这么问我。
我说,没有,你爸没有任何对不起我。
小辉看我一眼,想说什么,似乎犹豫着不敢说。
我说,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小辉顿了顿,还是不开口。
我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你刚才还叫我干爹,现在就把我当外人了。
小辉又看我一眼,那我说了?
你说!我鼓励他。
小辉说,干爹,你是不是和我爸都喜欢我妈?
我一楞。
我说,你爸告诉你的?
小辉摇摇头。
我说,你爸和你妈都是我的好朋友,你妈和你爸是怎么分开的,我不是很清楚,我想,可能是他们自己的感情出了问题吧,不过,你要相信你妈妈,你妈妈应该不会做对不起你爸爸的事儿,当然,你爸爸也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儿,我们三个都是很好的朋友。
小辉就不再说什么。
洗完脸,小辉接到段小兵的电话,好象是问我醒没醒。
我说,你爸出去了?
小辉点点头。
一直等到晚上,段小兵还没回来。
我说,小辉,你回去吧。
小辉说,不行,我爸吩咐了,一步也不得离开病房,直到他回来了。
我说,没事,干爹不会再干傻事了。
小辉说,那也不行。
我说,小辉,听话,你马上要开学了,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好了你才能以好的精神面貌迎接你的新老师和新同学啊。
小辉想了想,说,那我给我爸打个电话吧。
打完电话,小辉说,我再等等,我爸在刘伯伯家,一会就回来。
我一怔,心如细针划过。
我不动声色问,小辉,刘伯伯是谁啊?
小辉说,刘伯伯是我爸爸的朋友,对我爸爸很好,对我也很好,本来,我考上高中,他答应送我一台电脑,但我爸不让,说是怕影响我学习,他就送我一套NIKE的篮球衣和鞋子。
我笑了笑,说,你爸爸在他家干什么呢?
小辉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爸这段时间一直在刘伯伯家,还不让我去找他。
我没再说话。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段小兵回来了。
小辉说,爸,人我交给你了,照你的吩咐,我给干爹洗脸擦手了,你检查检查。
段小兵摸了摸小辉的头,说,恩,任务完成得不错,你早点回去吧。
小辉咚咚咚走了。
段小兵说,飞飞,你饿了吧。
我摇摇头。
我说,段小兵,谢谢你救了我,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去了。
其实,我并无大碍,就是身子太虚弱,有气无力,住院也是输一些营养液养养身子。由于喝了段小兵熬的鸡汤,我的体力显然恢复了不少。
段小兵说,那怎么行,你还没出院呢。
我说,段小兵,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他就一楞。
我继续说,我也确实很可怜,被父亲出卖,被兄弟下套,被同事算计,被公司开除,被前妻背叛,一个儿子养了快十五年竟然不是亲生,还有那个王倩,为了一套房子,把我骗得连方向都找不到……其实,这都不算什么,有个人残忍地折磨了我快三十年,如今却还在我面前装好人……有时候,我真希望就从桥上跳下的那刻,就永远不要再醒来。我想,我在天堂会活得更好……”
段小兵突然眼圈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