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回到住处,小辉已经睡觉了。
我打开笔记本,给总部那边发了封汇报工作进展的邮件。
段小兵给我泡了杯茶。
我问他会用电脑吗?
他说,会上网、聊天、看电影和听歌。
我说,打字和做表格呢?
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不怎么会,还说怕影响小辉的学习,一直没买电脑。
我说,你迟早要学,合作真要成了,你还得回去上班,现在上班离不了电脑。
他不说话,只是浅浅一笑。
发完邮件,我放了那首《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听到一半,感觉他情绪不对。
我说,怎么啦?每次听这歌你的反应都很大。
他说,我想起了电影。
我一楞,这才知道那是电影《蓝宇》的主题曲。
我倒是听说过《蓝宇》这部电影,但没看过,也没有人告诉过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那歌儿是主题曲,所以我一直不知道——虽然我对那首歌儿烂熟于心。
半夜,我上卫生间。
我没有开灯,坐在马桶上,抽着烟。
段小兵进来了。
他没有开灯,拉玻璃门的动作很轻。
我吸了一口烟,借着点点烟火星子,突然就看见了一个惊心动魄的轮廓——赤裸着上身,一根熟悉且傲然的物件,在半拉下的内裤的上方妩媚地翘动。
我的心,倏然颤动。
抬起,是段小兵!
正好,他也盯着我看。
卫生间里,一片黑暗。
那种黑暗,就好像一堆暗火。
我们隔着暗火对望。
我看见了段小兵的眼睛,那双水份很足的目光和我投去的目光有了短暂的碰撞,我们相互便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
他说,飞飞,你在里面?
我说,怎么不开灯啊。
他说,我不知道你在。
我起身,说,你来吧,我完事了。
越过他时,他的傲然碰到了我的肉身。
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我下意识抖了一下,感觉全身痒痒的,一直痒到脚心,整个人麻酥酥的,就像一粒豆子,一下子长出了根,长出了须。
他也抖了一下,喊了句飞飞,强健有力的手拉住了我。
夜深人静,往往是人意识最模糊理智最薄弱的时候,我竭力躲避,却无从躲避。
当我的身子陷于他呼出的沸腾的热气中,我知道我失去了抵抗力。
16年啊,16年。
时间太漫长。
在过去16年时间里,除了各式各样的女人,我没和任何男人有过肉体的亲密接触。
这个16年前无数次进入我梦中的男人,这个我为她写求爱情书的男人,这个让我挨过耳光的男人,这个如今仍然充满魅力、依然动人的男人,现在就在我面前。
近在咫尺,伸手可及。
我以为,我会本能地反感,会厌恶,会拒绝。
此刻,却没有。
不仅没有,我的身体甚至还在起着微微变化。
这让我有点脸红和难堪,同时又奇妙得让我想飞翔。
浮想翩翩之际,灯,突然一下亮了。
小辉进来了。
卫生间一阵尴尬。
我和段小兵对望一眼,仿佛被人捉奸,满面通红。
幸亏小辉还没清醒过来。
他揉着惺忪朦胧的眼睛,进了卫生间才发现我们两个也在里面。
他只是说了句“你们都起来了啊”,便退到外面等候。
我拍拍他的脑袋,说,我刚要出去,你爸就进来了。
他说,你们怎么都不打灯啊。
段小兵说,你这孩子,打灯干什么,多浪费,又不是看不见。
小辉就没再说什么。
129
回屋后,我再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躺在床上。
接这,我又起来,打开笔记本,搜索了《蓝宇》那部电影。
我看得很投入,《你怎么舍得我难过》这歌儿在片中反复被伤感地吟唱。
我听着听着,流泪了。
尤其结束时,捍东旁白说:“你知道吗?这些年,北京还是老样子,到处都在拆呀建呀的。每次经过你出事的地方,我都会停下来,不过心里倒很平静,因为总觉得你根本就没有走……”
我的泪汹涌起来。
我想起,每当路过那栋我曾经亲手装修出来的老房子,我也总是下意识停下来。
因为,我总觉得,16年前那个段小兵还在里面住着,就像他从来不曾离开过。
影片结束后,我又找来小说,看完小说,天露出亮色。
我抽着烟,想了很多。
蓝宇的尸体放在医院,捍东不顾一切的抱他,吻他。
那一刻,我相信,捍东是真心爱蓝宇的,但已经晚了,蓝宇再也醒不来。
捍东是多么的悲伤和无助,纵然他有无数的男女性伴侣,然后真正让他动情的就只有蓝宇。
我想起了自己。
和捍东不同的是,16年来,我的世界只有女人,在妻子背叛我后,我多次和不同的女人发生过关系。
和捍东相同的是,心结一样,我追求这种刺激,但不迷恋。每个女人我碰过之后没有想碰第二次的欲望。
捍东深爱着蓝宇,我深爱着段小兵。
16年前的段小兵让我沉溺,或者说迷恋上了这种两人肉体完完全全的裹挟,总有种一刻也不想失去的患得患失。
我还想起了段小兵。
那天,去机场的路上,看见段小兵追过来,我装得很冷漠,事实上,我当时有过一阵莫名的激动。我没想到,他会如此执着地追到机场,并坚定地将我截下。
我开始认真地梳理。
16年来,我从未去接触所谓的同志圈,和我有肉体接触的全是女人。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迷恋上了和不同的女人做爱。
我也一度曾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
难道我是异性恋?
或者说双性恋?
直到我看了《蓝宇》,直到我刚才再次目睹到段小兵的傲然,瞬间的面红耳赤、砰然心动,一种别样的激情膨胀着自己的全身。
我这才意识到,我真正深爱的,还是男人。
只不过,这个男人是一个特定的人,他就是段小兵。
我确实接受和女人做爱,但似乎很难爱上她们,我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都找不到这种和段小兵在一起时的纠结与分裂的痛感,那种坐立不安、食之无味的魂不守舍。
我突然有了捍东的切身体会。
遗憾的是,捍东已经永远失去了他深爱的蓝宇。
幸运的是,我的蓝宇,近在咫尺——虽然,他还游离和徘徊在我的心门之外。
当然,对于段小兵,并不是我要抗之拒之。
这种纠结,说到底,是心理问题,是自己与自己的缠斗。
缠斗着,就结了一个痂。
我只是不想自己去抠,我怕越抠越痛,甚至流出血来。
我在慢慢等待它慢慢自行不着痕迹地脱落。
这么想着,我拉开窗帘。
窗外吹来淡淡的风,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一轮骄阳在高空悬挂,灿灿烂烂的,就像此刻我的脸。
我知道,这样的美好只是掀开了一页。
我们都还年轻,未来的幸福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