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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来,雨后的天空,如洗了一层,清晰而静谧。
由于是清明节,我去爷爷墓前扫墓。
扫完墓,我又专程去了趟小虎子以前住的家。
走进小院,我以为是灰暗与冷清的,却不料满院的姹紫嫣红迎接了我。
大簇大簇的太阳花开得热情奔放。
我站在花丛中,一时潸然无言。
没想到,虎子的生命能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存活的。
就像这一院子的花儿。
那个淌着鼻涕亲我脸颊的小虎子,有了花的陪伴,在泉下亦不会凄凉。
午后的阳光破窗而入,在墙壁上钉了一块班驳的碎影。
我远远地站着。
仔细端详着那幢自己曾亲手装修出来的房子。
木门、木窗,木天花板,那些被风霜浸染得发白的木板,时常让人觉得岁月的沧桑和沧桑后积淀下来的无奈。
记忆的隧道猛然被打开,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回放。
我想起,每次激情后,我们都会在屋檐下晒太阳,段小兵用温湿的毛巾为我擦洗汗津津的身体,擦着擦着,我又硬了,他抓了抓,故意说,走,我们再回屋。我不肯,他就来抓我,我跑,他追。屋檐下洒下我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和歪歪斜斜相互追逐的影子。
我想起我送他的那张大床,每次回到那张大床,总是能睡得沉实,甚至连梦也很少做。
天空中仍有飞鸟的痕迹,抹不去相爱的证据。
相识、相知、相爱、相守,好象我们从来不曾真的分离。
40年来,我去过不少地方,看过海,看过山,看过沙漠,有过开心,有过快乐,有过幸福,有过悲痛。
但细细回味,还是在这座破旧房子度过的那短暂的一年多时间,是我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
其实,这次回来,每次路过这座老房子,我都会无意识放慢车速,或者停下来,因为,我总觉得好象还有人在里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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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小虎子曾经住的房间,里面到处是灰尘,似乎还有沉重的回声。
有只黑色的蜘蛛,在墙的四角布下了天罗地网,那把冲锋枪还挂在墙壁上,几本翻开的课本却显得一尘不染,静静地躺在一张残破的椅子上,仿佛等候主人回来掀开新的一页。
我拿出小虎子的照片,贴在墙壁上。
想起他曾经用软软的小嘴唇亲吻我的脸,叫我代叔叔,我几乎无法忍受。
一大颗眼泪就掉了下来,然后又是一颗。
一个乞丐进来了。
他先是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木板上的某一处。
那里有一个大洞,一只老鼠从洞口小心翼翼探出个脑袋。
他嘘了一声,把老鼠吓走。
我转过身,就发现一个乞丐正笑眯眯看我。
邋遢得不成人样子,头发像一堆乱草,脸上脏污不堪,胡子老长,杂乱无章,褂子和裤子像烂抹布一样,扣在后背上的铺盖卷儿滴里当郎。
他说,你哭啦?
我尴尬地抹了抹眼泪。
他又说,你老婆死了?
我瞪他一眼。
他看了看墙壁,退了一步,恍然说,哦,原来是你儿子死了,难怪哭那么伤心。
不等我发怒,他又说,我儿子也死了,死了快二十年了。
我点燃一根烟。
他定定地看着我。
我说你想抽?
他犹豫地看了看我。
我说,你把这间屋子打扫一下,这包烟全给你。
他眼睛一亮,说,真的?
我点点头。
他忙活开了。
从厨房找来了破脸盆、笤帚、抹布等,又不知去哪接了一盆水。
他扫下了蜘蛛网,再用抹布四处擦了擦。
等我再进去,里面打扫得像模像样。
我把烟和打火机给他,他立刻掏出一支吸了起来。
我把刚买的香在小虎子的照片下点上,烧了一些冥币。
对着小虎子的照片,我仿佛看见小虎子的脸,在天花板,在墙壁上,在衣柜上,在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幽幽地看着我,恨恨地说,代叔叔,你怎么扔下我不管啊。
当我说完忏悔的话,转过身,就看见段小兵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在我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的心又被儿时那种熟悉的哀伤紧紧攫住。
这真的有种让我做梦的感觉,人世亦真亦幻,若不是亲身经历,很难有这样的体会。
他喊了一句飞飞,早已蓄积在眼角的泪水,长驱直下。
那个乞丐似乎也被感动,说,哎,今天是清明,我也该给我儿子烧点钱了。
走出院,有棵树开出了白花,几只鸟在那一树的苍白的美丽上鸣叫,凄厉而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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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吃早点时,又看见那个乞丐在一个油饼摊前讨吃的。
老板挥挥手,说,去去去,别影响我生意。
他又去了另一家。
还是同样的遭遇。
我走了过去,给他买了几个煎饼,他张大嘴,泪水唰地顺向了双颊。
他说,你真是个好人。
他吃着煎饼,我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人流中,迎着风走时飘起的白发让我心酸,
突然间,我感觉好累,有点疲惫不堪。
段小兵看出了我的疲惫,他靠过来,顺势接过我手里的包,那动作自然的,就像我们早已打成一团,熟识了一辈子的老朋友。
我们找了一家早餐厅,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我的心,才稍微静下来。
我问段小兵,院子里的花儿是你种得吗?
段小兵点点头。
他说,房子要拆迁了,我母亲他们去了乡下,我哥搬进了楼房,我怕虎子一个人太寂寞,每年开春就会在墙角撒一些花种子,等花开出来,虎子就有伴了。
我听了眼圈一红。
此后,我们都没说话。
追忆似水年华是一种病。
此刻,我就像一个病人,静静地看着外面,望着街上的人流。
多年来,我习惯于一个人安静的观望这个灯火通明的世界,观望这个冷暖自知的人间。
我看见一些挑着菜从乡下早早赶来城里的老农,只听见挑担摇荡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我还看见看两棵杨树,一棵已经老得不行了,全身上下看不到一点绿色,没有一片树叶子。它站在那里,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另一棵的树叶上泛着淡黄色的光斑。
突然间,我仿佛看见了那段曾经失去的光阴。
年少的感情最大的天敌往往是时间,我们都爱得太快,爱得太激烈,就像过山车一般,在万千时光流转之间,爱情就这样悄然翻过去了,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尝到细水长流的爱情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