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我就这样被自己设计的一个又一个问题搅得心神不定。
心,像是苍穹下的一盏孤灯,迎风而立,随时可能熄灭。
这样的灾难,不知道别人会不会遇到。
我突然就觉得自己愚不可及。
自从林芬出现后,我就活在段小兵制造的假相里。
推理出真相后,又活在真相的阴影里。
现在看来,段小兵和戴燕燕的结合,实在不象是我和段小兵故事的结尾,倒象是我们之间又一个新故事的开始。
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放弃了研究生的保送。
1993年8月末,我背起行囊,任惊慌在心中滋长,离开了这个让我大悲大喜大痛的城市。
离开那天,我路过一家酒店,看见有对新人结婚,五彩缤纷的气球一束一束地放飞到天空。
它们升腾,悠然自得地向着天空升腾,使整个天空活跃起来,充满了朝气和蓬勃,上升,无限上升,去拥抱太阳,去那里寻找光明……
有个朋友说,对于我的悄然回来和悄然离开,他很难过。
他说我总是这样,想起一出就是一出,连招呼也不打,根本不把朋友放在眼里。
我听了很难受。
有什么办法呢。
我已经习惯这样的别离,一个人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不打扰任何人。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站。
一路上,我与许多陌生面孔被安排在同一列火车上——我的下一站是上海。
光线暗淡的车厢里,有一种无依无靠,怅然若失的味道让人落泪。
周作人说,暂时脱离尘世。
让时间慢下来,慢下来,或静静地被你忘掉,待到一切饱满酣畅,于是可以马上复归到当下的生活中来,更好地运筹帷幄。
四个月后的1993年的最后一天,我在上海结了婚。
我和一个长得像戴雪蝉的女子的缘分,是在某个场合的惊鸿一瞥,从此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开始改变。
第二年,我有了儿子。
每天回到家,我抱粉嘟嘟的儿子,他对我笑,我的心里荡漾出一朵花。
儿子一岁时,我考上了复旦的研究生。
我经常抱着儿子走在复旦的校园,一会举到头顶,一会放到脚下,把他逗得咯咯地笑。
段小兵逐渐从我脑海消失。
研究生毕业后,我换了好几个工作,在机关单位呆了不到一年,辞职去了家外企,很快又跳槽,举家迁往我老婆的老家广州。
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寄存一段自己的生命,就好像把自己的生命播撒在路上,等衰老到来的时候,再慢慢收割,装订成册。
我进了一家大型企业,不久,从中层混到了高层。
我的生活和事业顺风顺水。
我和段小兵都回到各自正常的轨道,过着各自幸福而平淡的生活。
我不敢动不动就去回想,去回忆。
但,偶尔加班至夜深人静,来到窗前,望着寂寥的星空,我还是会想起他,段小兵。
一些隐约的记忆仍然在风中破碎。
一些斑斓之景在脑海中浮现。
有时候,深夜,我和妻子互相拥抱入眠,聆听窗外所有城市共有的声音,沉沉睡去后的早上,竟然会觉得自己仍身在段小兵家的那张大床上。
我在想,感情这种事,说不得谁对谁错,或者说谁背叛了谁,谁抛弃了谁。
这本来就是两相情愿的事儿。
如果其中一个另有选择,另一个也只有服从的份。
男女尚且如此,何况男男之情。
有打拼就有辛酸,有辛酸就会有故事。
我只能置身与现实中,像串起来的黑白老电影的片段一样的现实中。
几年来,我身上发生了很多感人肺腑的事儿。
在这里,我只讲述和我段小兵之间发生的林林总总,与此无关的,我就不赘述。
十几年来,我零零碎碎,似乎也听到点有关段小兵的消息。
可能心已不在他身上,我无法把模糊的记忆串起来。
所以,我终究是不知道他到底过得怎样。
直到2007年的到来。
2007年的4月,我爷爷生病住院。
我急切赶回去。
医院里,我一边安慰我奶奶,一边联系大夫,化验、CT、核磁共振,把能做的检查全都重新做了一遍。
是恶性肿瘤!
爷爷毕竟八十多岁了,年事已高,无论接受手术、放疗,还是化疗,都有很大的风险,治疗几天,爷爷反应强烈,恶心呕吐,剧痛使爷爷彻夜难眠。
很快,爷爷放弃了治疗。
他接受死亡的淡定和从容,让我日夜倍受煎熬。
人老了,生命总显得格外脆弱,挺了不到一个月,爷爷还是离开了我。
亲情的世界,已塌一角。
我洋装坚强,却遮不住眼角的泪光。
殡仪馆里,爷爷躺在鲜花丛里,面带微笑,嘴唇微启。
我捧着爷爷的肖像,悲痛欲绝。
爷爷是我从小到大的避风港,他用不算高大伟岸的身躯为我遮挡一切。
如今,却化作了一把骨灰,捧在手里,那么轻。
一方狭窄的盒子,天人永隔。
那刻,我恍然,意识到一个我生命中久久驻足的至亲,去了另一个世界。
爷爷,愿你在天国安好。
107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我去机场的路上,段小兵追了过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下了车,段小兵神色凝重,喊了声“飞飞!”。
我猛然一颤。
本来,爷爷去世后,我一直强忍着泪水。
他那么一拉,一喊,我再也忍不住,感情和理智在这突如其来的瞬间,凝结停滞了。
我想起,22年前,我把段小兵堵在了他放学回家的路上,就像今天他堵我一样。
当时,段小兵停了下来双手叉腰,一副来者不善、候敌迎战的架势。
然后,他哭天抹泪说,代雄弼,我是真把你当我兄弟,亲兄弟啊,你知道吗,女人是衣服,兄弟才是手足啊,女人没了,我可以再换,兄弟没了,我就是缺胳膊少腿,缺胳膊少腿,那就是残疾,残疾啊,你懂吗。你要喜欢戴雪蝉,说一声,兄弟我让给你,不就是件衣服吗,谁穿不是穿,我能跟你急跟你抢吗,喜欢就喜欢,为什么非得是戴雪蝉,是戴雪蝉就戴雪蝉,为什么明着不来暗着抢,你不能因为我是农村来的就戏弄我,更不能因为我学习不好,把我当蠢子耍……
他说,代雄弼,我不是嫉妒你和戴雪蝉好上了,我是恨我自己瞎了眼,把你这种利用和算计朋友的卑鄙小人当朋友……
这些激烈的语言,我历历在耳。
如今,22年过去了,我们再次分手也有15年了。
15年的时间沟壑太宽太深,使我无法一下子将它填平。
我从计程车下来。
段小兵靠过来,拉了拉我的手,又喊了句,飞飞。
我的胸腔就如同一口沸腾的锅,心在锅里上下翻滚,各种情绪就是各种调料,甜酸苦辣,百味杂陈。
我目光悲哀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蹲地,双手抱头——和段小兵22年前做的那样。
我软弱无力的叹了一声,仿佛想要逃走。
段小兵走过来,用低低的声音说,飞飞,对不起!
他刚说完对不起,那种长期以来忍下的怒火和不满终于在瞬间被他点燃了。那些积郁在心里的怨恨和委屈,简直是翻江倒海地往上涌
我再也遏制不住冲动,站起来,给了他一拳。
我激烈地说,段小兵,这一拳是我还你22年前给我的那拳……但请你记住,我代雄弼不是小人,我不会为了报私仇还你这一拳,我是替燕子给你这一拳的。段小兵,如果你喜欢燕子,那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也没权利干涉。你要娶她,我也不反对,我只会衷心祝愿你们幸福。你把所有的这一切隐瞒得死死的,我也可以装做不知道。但你既然娶了她,你就要对她负责到底,不能人家孩子都为你生了,你说抛弃就抛弃人家,你这不是一个男人的所为……
见段小兵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儿子下车,冲过来推了我一下,愤怒地说,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打我爸爸?
段小兵忍着痛爬起来,抹了抹嘴角,把他儿子拉到一边。
段小兵说,儿子,别怪代叔叔,是爸爸做了错事,该打!
突然,像有松针恣意地刺进我的眼睛。
我学他22年前,啊的大叫一声,跳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上,播放着许巍的《曾经的你》: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如今你四海为家
曾让你心疼的姑娘
如今已悄然无踪影
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
曾让你遍体鳞伤
DiLiLi……
走在勇往直前的路上
DiLiLi……
有难过也有精彩
每一刻难过的时候
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总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
有多少正在疗伤
DiLiLi……
不知多少孤独的夜晚
DiLiLi……
从昨夜酒醉醒来
每一刻难过的时候
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总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
有多少正在醒来
让我们干了这杯酒
好男儿胸怀象大海
经历了人生百态世间的冷暖
这笑容温暖纯真
每一刻难过的时候
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总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
有多少正在醒来
让我们干了这杯酒
好男儿胸怀象大海
经历了人生百态世间的冷暖
这笑容温暖纯真
听着听着,我的眼泪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