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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离,总在最快乐的时候不期而至。
没有人预约主管分离的神,他偏偏要不请自来,冷酷地带走你心爱的人,容不得半点商量。
段小兵想表达的意思非常简单。
他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就想告诉我,飞飞,对不起,我们结束吧。
冥冥之中,是有预感的。
我之所以不等他说完就提前挂掉电话,就是不想听到不好的结果。
不过,当他最后把这句话说出来时,我还是被震惊了,心脏好像兔子一样就要跳出来,我眼里的泪马上就有溃堤的危险。
“飞飞,对不起,我们结束吧”每一个字都像一个棒槌,敲打在我的脑门上,震地我的双耳嗡嗡作响。
回到宿舍,我就感觉有把电钻,先是在我脑门钻了个洞,插上电后就开始在我脑袋里飞速转动起来,转着转着,我就听见有一万只蜜蜂在我脑海嗡嗡地叫着。
我跑去水房,打开水龙头,把脑袋伸入倾盆而下的水柱,疯狂浇灌着我的脑袋,冲洗着我的脸。
洗完脸,我躺在床上。
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虽然,我不知道,他说出这样一句话,究竟要花掉他多少勇气。
但,显然,在一起可以不需要理由。结束,则一定需要。
如果说,之前我一直不主动联系他,不去找他,是因为我觉得他还在可掌控范围内,他也一定会主动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也相信我们能克服前进道路上的重重障碍。
如今不一样了。
我和段小兵目前的感情正逐渐失去控制。
我必须力挽狂澜。
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决定去找段小兵。
第二天,太阳的光芒贴着地面扩展开来,我上路了。
我的血液在太阳照射下有点发烫了,呼吸像热浪一样起伏不定。
找到段小兵后,我们进行一次艰难的对话。
这场对话不仅是我命运的拐角,也是段小兵命运的拐角,还是小虎子、林芬、戴燕燕及段小兵哥哥命运的拐角。
段小兵给出的理由就那么简单。
他轻描淡写说,林芬对他非常好,他被感动了,所以接受了她,并答应和她结婚。
他甚至还举了许多被感动的例子。
比如,那天,他生病了,上吐下泻,身上火炭似地发烧,林芬送他去打完退烧针,又深一脚浅一脚扶他回家,给他熬了一大碗姜汤,喂他喝下,喝完汤之后,给他盖了一床被子,他在被子里发抖,她又加了一床被子,他还是抖,她就给他灌上热水袋,他抱着热水袋后,抖动逐渐减弱,,慢慢地睡着了。醒来,他全身是汗。她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她去做。他也不饿,想了想,说想吃雪糕。她说你都发烧了,能吃这么凉的东西吗。他说他就是突然很想吃某某口味的雪糕。她听了,风风火火出院门,又风风火火回来,一身尘土,衣服被汗水溻湿了,裸露的胳膊上划拉一道长长的血道……她手忙脚乱打开了塑料袋,却发现里面的雪糕融化成了水,她有点尴尬,说她再出去买,还说她跑了好几家卖店,都没有了那种口味的雪糕,于是她就去了更远的地方买,买到后怕雪糕化了,她就拼命地跑,不小心摔倒在石子小路上。他的眼泪就出来了,拉住她的手,说我就喝化了的雪糕水吧。
最后,他说,飞飞,对不起,我们结束吧。
我仍记得他说这句话的神情和动作。
他先是一言未发,紧紧抓着一根折下来的柳条,来回地捋,捋了很久,才抬起头,看我一眼,马上低垂头,凝视地面良久,嘴角渐渐往下弯,像是要哭的样子,喉头微微动着,像有千言万语哽在那里。
最后,他像小孩求情似的对我说,飞飞,对不起,我们结束吧,忘了我,我不值得你付出。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一本书,慢慢翻到最后一页。翻完,他闭上了眼睛,摊在了那棵柳树上。
那一刻,我的头脑中有着瞬间空白。
如同那些烂熟的武侠片里,最锋利的刀总是会留下伤口的一小段时间之后才会让人倒下,而又要过很久,才会看到鲜血流淌。
我不否认,林芬确实对他很好,段小兵心肠软,也确实可能被感动。
而且,我还很清楚段小兵对林芬的感情。
那种感情很奇特,介于亲情和爱情之间,很难说哪个成分多一点,一不留神就能从这方面转化为那方面。
虽然,段小兵平时对林芬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可那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林芬是攻球手,段小兵是守门员,要不稳着点守,城门早就被攻的七零八落。段小兵守得紧,并不代表段小兵对林芬没感情。每次,段小兵前一张脸是不屑于顾的冷嘲热讽,转过去那张脸就成了无可奈何的纠结。
但,这都不足以成为段小兵背叛我的理由。
我首先想到的是林师傅。
肯定林师傅又给他压力了。
不仅给他压力,还拉拢段小兵的上司一起施压。
在双重的压力下,段小兵只好屈服了。
难怪他那天见了我阴阳怪气地说话,我还以为他是怀恨在心,原来他是向我炫耀。甚至,被我噎了一顿,他出去时竟然还哼起了小调。
现在想想,那是胜利的小调,是革命成功的小调。
可怕的是,我终究要转动大脑去思考事情原本的真面目。
这是不幸的终点?
还是起点?
想到症结就在林师傅时,我躁动不已。
我说,不行,我去找林师傅问个明白。
段小兵突然就一把拉住了我。
他说,飞飞,别去了,没用,再说,确实不关他的事儿,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说,段小兵,你不能这样,就算你养一盆花,天天给它浇水,它也会有盛开的一天,人的感情盛开了,你却把人家推开……
段小兵痛苦地说,飞飞,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你骂我吧,要不,打我也行。
他抓我的手就使劲往自己的脸上煽。
我挣脱开来。
我说,去他妈的,我就不信了,还斗不过他!
段小兵从后面抱着我,说,飞飞,别去找他,已经晚了!
我一楞。
他说,飞飞,忘了我吧,你的感情不值得为我盛开……我和林芬已经登记了,婚礼日期都定完了
我突然就像遭雷击了般,痉挛紧缩地晃了晃。
本来,我一直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但他此话即出,我就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我顿时像个疯子大喊大叫起来。
我用近乎竭斯底里的语气说,段小兵,你他妈的你耍我是不是?你他妈觉得我很好耍是不是?好吧,咱们就较量较量,看谁耍得转谁。不就是个老工人嘛,你信不信,我踩死他就像踩死只蚂蚁,我现在就能让他从望江厂滚蛋。
我说这话时,眼睛里喷出一股火。
段小兵蹲下,双手抱头,声泪俱下地说,飞飞,对不起,对不起,真不关我师傅的事,是我对不起你。那天晚上,我喝多了,结果没把持住……
我突然像被人猛击了后脑勺,眼前冒出了很多的火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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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个大惊小怪的人。
我知道男人和女人发生关系很容易,一旦发生关系后,产生所谓的好感也很容易,钱、权、事、压力、酒后乱性都可以生出一种浮浅宽泛的好感来——那种为你解开裤腰带的好感。
但,我实在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如今的我和段小兵之间——我以为我们目前的感情稳若金汤、坚不可摧。
是的,一切来得太快,迅雷般,我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无可救药地发生了。
等我知道真相,大脑开始转动的时候,已经不可逆转了。
所谓的酒后乱性,于林师傅,那是蓄谋,是圈套,是威迫。
于林芬,那是有意为之,赤裸裸地勾引。
于段小兵,那是冲动,是本能,盲目的本能!
就像一只鸡被拔光了毛要做鸡汤,等它发现自己其实是鸵鸟的时候,鸡汤已经被端上桌了——谁能怪鸟或者鸵鸟本身是盲目的?
我还能怎么样呢?
一切,已经发生了!
段小兵被暗算屈服了!
林芬得逞了!
林师傅胜利了!
我被抛弃了!
我悲戚戚地想,段小兵在和我玩捉迷藏,他明显是个捉迷藏的高手,我是个没有经验的小孩,段小兵要我蒙上眼睛,我就乖乖地蒙上。后来,见一直没有响动,我就偷偷把蒙着眼睛的手拿开,却发现段小兵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我一人还傻傻站在原来的地方,像个被遗弃的孤儿,睁大眼睛,东张西望。
要命的是,我已经无可自拔地陷进去了,段小兵才告诉我,我们结束吧,你快走吧,去美国留学吧,我只是个工人,不值得你为我盛开。
这种感觉,无疑于你穿草鞋和同伴一起过草地,走着走着,突然掉进了沼泽,等你身子已陷入了泥潭,只剩一个头在做垂死挣扎时,你那个很熟悉、很亲近的同伴挥着棍子一阵小跑过来,一边用棍子挥打地面一边用无比惊讶的语气问:哦,我的老天爷呀,这里有个沼泽,你不知道吗?
冥冥中是否一切早已注定。
人在尘世中只是走一个过场,每个人都是在表演给别人看,自己浑然不觉,像个傻子,大汗淋漓,不遗余力地演呀演。
殊不知,这只是一幕事先已被安排好了所有细节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