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兵也不客气,大手一捞,揪住马顺的衣领,拎到半空,说:“去个鸡吧,你要再欺负他,我对你不客气!”
马顺双脚悬空,蹬着,气急败坏骂着:“你妈那个逼,什么闲事都要管。”
段小兵一扔,马顺掉到了地上。
段小兵说:“去个鸡吧,不服咱俩去操场,你要打赢了,我就不管。”
马顺爬起来,嘟嘟囔囔,骂骂咧咧一番,到底没敢迎战,灰头灰脸回家了。
段小兵帮我整理被撕开线的衬衣,夸我有种,敢和马顺作对。
一路上,段小兵告诉我,马顺仗着父亲是望江厂的某个头头,在这所学校为非作歹,横行霸道,没人敢惹,连校长也敬他三分。
一般他一个人坐一张桌,有新转来的学生,老师会分给他一起坐,他就趁机烂施淫威,挫挫新同学的锐气。
段小兵当然不会怕他,身强力壮、个头高是一方面,据说,段小兵刚回城时,结识一帮社会朋友,参加过打架斗殴,甚至被拘留过,只因未成年,才放了出来。不过,从那后,段小兵变老实多了,很少参与社会斗殴事件,也很少在学校惹是生非。即便如此,由于名声在外,很少有人敢惹段小兵,哪怕是马顺这类的恶霸。
段小兵说,马顺就是只纸老虎,仗势凌人,你要真豁出去,和他硬拼,他还真怕你。
段小兵说,他根本就没兴趣和班里的同学来往,他们太虚伪,整天围在马顺后面拍马屁,他看不惯。
段小兵说,他太高兴了,我竟然敢和马顺作对,还说我是唯一敢和马顺对抗的人。
段小兵说这话时,除去我和他之前的交情,颇有一种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说到最后,他有点动情了,就像捞马顺,用手在我腋部捞了一下,拎起来。
“飞飞,你快点长吧,长我这么高,咱俩打遍全校无敌手了。”
直到分开时,我才问:你奶奶最近还好吗?
段小兵顿了顿,说,我奶奶死了。
我楞一楞神,忙问:什么时候?
“奶奶后来病了,越病越重,送回乡下没多久,就死了……飞飞,我奶奶喜欢你哦,她病的时候有提到你。她嘱咐我回城后一定要去找你,替她向你道歉,我去了好几次,可惜你搬走了……”
我呆掉了。
7
我和段小兵相约去上学,他个高,扒着我的肩膀,我挎着他的腰,像两个被太阳追赶的影子,一摇三晃向前走。
他多次邀请我去他家。
我一直没答应,我害怕走进那栋青砖大瓦房,我怕我会想起他奶奶。
我甚至想,是不是我害死她了。
想到这,我就无比内疚,多好的一个老人。
后来,得知,他奶奶死后,为了安葬老人家,原来的房子卖了,现在住的是后买的二手小平房,我才决定去看看。
他家真的很远,在望江厂后山的坡上。
进院,有一只大狗,见我进来,一个猛扑,两只前爪搭在我胸前。
段小兵的妈妈双手在木架上绑着绳子。
段小兵介绍说:“这是我同学飞飞。”
“阿姨好!”我打着招呼。
她只是看了我一眼,算是回应,若无其事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我怀疑他妈妈是不是哑巴呢。不过,我很快否定了,不久就传来了她咯咯咯唤鸡的声音。
我在段小兵的卧室把玩着他的健身器材,一个老男人咳嗽着进来了。
我放下器材,喊着爷爷好。
段小兵尴尬地笑了笑,说是他父亲,我吓一跳,仔细看了看,依稀还有当年的模样。
真是岁月催人老啊,没想到,几年没见,竟然憔悴成那样。
后来才知道,段小兵的父亲这几年有病,一直在打针吃药。
我不怎么愿意去段小兵家。
可能,一方面,那个可爱且喜欢我的奶奶死了,没有榆钱饭和榆钱煎饼可以吃。另一方面,我不喜欢他家现在的氛围。
他父亲病了,不是咳嗽,就是呆呆的坐着逗八哥,有气无力的样子,脸色还不好,又黑又瘦,我见着就揪心。
他母亲身体倒是不错,可是总阴着一副脸,不爱说话,见人爱搭不搭,不像他奶奶,看见我总是裂着嘴,笑眯眯的。
有一次,我和段小兵打完篮球,回到他家仰面倒在床上聊天,睡过去了,一直从中午睡到天黑,醒来,发现他母亲端着碗自己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吃饭。
我甚至怀疑,如果我们自己不醒过来,就算睡到第二天,她也是不会叫醒我们的。
段小兵说,他母亲就是这样,不爱说话,也不大管他。
后来,接触多了,发现他母亲其实很善良,也很勤劳,整天在菜地上忙活。蔬菜多的吃不了,也不拿去卖,就这么烂掉。
起初,我还会拿一些我爱吃的黄瓜、西红柿之类的回家。
后来,发现实在太多,怎么拿也拿不完,怕我奶奶发现端倪,我就直接上他家吃。
段小兵一会儿邀请我上他家吃韭菜荷,一会儿邀请吃南瓜饼。我要说今天就不去了吧,段小兵就万分失落:飞飞,你不去,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
我知道,那是孤独的。
由于和城市生活的格格不入,段小兵变的有点孤僻,他在学校几乎没有朋友。他太孤单了。
他父亲的孤单可以通过坐在屋檐下咳嗽或是逗八哥来排遣,他母亲的孤单可以通过在菜地劳作来排遣,他孤单只能通过不停对我好来排遣。
说来你都不信,他对我好到,什么好东西都留给我吃,我不吃,他就会生气,说还想不想长他那么高了。
如果身上有十块钱,他就算咳得吐血要死了,他也绝不会拿去买药,而是非要拉着我去买我喜欢的漫画书。
有一次,我定定地看着相框里他奶奶的照片,无意叹了口气说,唉,要再能吃上一顿榆钱饭该多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没过几天,段小兵兴奋地告诉我,他知道哪里有榆树了。
我说有也没用,现在又长不出榆钱来。
他说把树挖回来,种在望江厂的后山,明年春天就开花了。
我以为他就这么说说,谁知他还真扛着锄头,挖了一堆拇指大小的榆钱树回来。
段小兵说,他划船到江的对岸,走了很远,在一个小山坳找到的。还说,因为路途较远,怕我出什么意外,所以没要我跟着去。
我们把榆钱树种在望江厂后面那座荒山的坡上,种成一圈。离段小兵家不远。
段小兵说,以后就算他家搬走了,我们也可以一起上山采榆钱。
段小兵还把那棵最小的榆钱树栽在一个大花盆里,就像小时候养蚕一样,在家里精心养了一段时间,生日那天当礼物送给我,我还一直保留到今天。
那真是漂亮的一个榆钱树,好多小枝桠,绿油油的叶子挂在上面,就像女人的蓬蓬头,上面还喷了水,一串串的小水珠往下头。
我看着就喜欢。
我说段小兵,你干嘛对我那么好。
段小兵说,因为你是我这辈子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他一连说了三个最好。
我真的被感动了。
我们经常去荒山照看榆钱树,给榆钱树施肥浇水,围着他们走一圈,边走边撒尿,美其名曰天然肥水。
我们还一起给这座荒山起名“断臂山(段弼山)”,我叫代雄弼,他叫段小兵。各取姓名中的一个字。
为了这个名字,我们讨论了很久,起初,我说叫“段代山”或者“代段山”,他说不好不好,“段代”和“代段”都不吉利,听起来有点像绝子断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