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素翎怨道:“娘,怎么说这事了!”
张夫人缓缓道:“我和你爹在南京就商量着你的事了,你哥给你找了个军官,和他是平级,姓谢,早早死了女人,做了十几年鳏夫,至今无子,现在想再续一个,虽然比你哥年长一轮,三十有四了,但我看他人还不错,你哥后天就带你和三儿一起过去,让你先见见。”
张素翎惊道:“娘!您不会又先收了彩礼吧?我终身不嫁!就伺候您和爹一辈子。”
张夫人把杯盖往杯子上不重不轻地一磕:“你就别挑肥捡瘦了,人家有这意思,已经是我烧了三辈子香积来的德了!”
张素翎急道:“娘,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女儿这身子,嫁给谁能再疼我?能不欺负我一辈子?”
“只要你还能生儿子!就不会缺人疼!你要是真生不了,那就是你的命了!”
“可是爷爷刚走,今天才过‘七七’呢,这么快就急着找婆家,对爷爷是不孝。”
“你爷爷在世的话,肯定也会一百个答应的,这事你乐意不乐意,容不得你摇头,先随你哥哥去南京给人家瞅两眼,人家中意不中意你,还说不准呢!所以你也别声张,等成了,自然会大发喜帖,若是不成,说出去怕抹了你爹的面子。”
张素翎无奈地回到自己的闺房,轻轻地关上了房门,扶着八仙桌缓缓坐下,她拿出桌上簸箕里给杨瑞诚纳的鞋底,在手里攒紧,像拧毛巾一样使劲拧着,恨不得拧断它,只是鞋底太硬,她又把它从中间对折,一松手鞋底又弹回原状,不知不觉她的眼泪就下来了,她把鞋底轻轻地贴在脸上,任泪水肆意,就是没发出声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自己注定不是瑞诚哥的人,她恨自己没有勇气向娘亲坦白,更恨自己生在富贵人家,若是生得丑陋,旁人不愿多看两眼也罢,偏偏旁人都说自己生得紧俏。她轻轻地拭干眼泪,又一针一线地纳起鞋底,比前面的针距纳得更细密,她怕这是自己给杨瑞诚纳的最后一双了。
她拿不定主意是否将这事先告知杨瑞诚,娘亲已经告诫自己不要声张,若是说出去,瑞诚哥肯定会央求爹爹,但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要是已经答应了那谢军官,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况且瑞诚哥要守大孝,三年内是不能婚娶的,爹又怕夜长梦多,急着把自己嫁出去,这都是命啊!自己这不干不净的身子,哪里还配得上瑞诚哥?青龙山好人家女子多的是,瑞诚哥生得俊朗,又读过不少书,家境也算殷实,想娶谁不行?况且自己就算真的嫁去了杨家,人家当面不嚼舌头,背后肯定会指指点点的,自己的事谁人不知?日后杨家要是有什么不顺,那自己必然成了众矢之的,人家肯定会说是瑞诚哥娶了她这个丧门带来的霉运。她忽然感觉有些疲倦,趴在桌子上就睡过去了。
办完了家中的白事,张家百废待兴,张老爷重振旗鼓,把家中大大小小的事从头到尾理了一遍,杨瑞诚和金顺向他一一作了汇报。张老爷让杨瑞诚继续读书,所有的花销张家全包下,不想耽误了他,但杨瑞诚死活不肯,他说就让三儿与建川弟弟在一起读书,要是他也读书走了,杨家就没人了,他要接过父亲的担子。张老爷就没再勉强,向众人宣布,以后杨瑞诚就子从父业,替了杨承德,张家的大事小情,就先暂由他担当。杨瑞诚道:“多谢张伯伯!”张老爷笑道:“以后就别叫张伯伯了,跟三儿一样,叫干爹!”杨瑞诚立刻绷直腰杆,一本正经地叫了声:“干爹!”引得众人都乐了起来。
杨瑞诚本想与张老爷提自己与素翎的事,但仔细一想,还是过段时日为佳,他想让干爹知道虎父无犬子,让他看看自己的办事能力是不是比父亲更胜一筹,在得到了他的认同之后,自己再提这事自然就水到渠成。
第三天一早,张建丰就带着妹妹和杨瑞安赶赴县上,杨瑞诚去送他们,路过青龙山时,杨瑞安跑到父亲的棺木前跪下,向父亲告别,他说:“爹,你放心去吧,你的仇,大哥报了一半,我会给你报另一半。此去南京,我会和建川弟弟好好读书,将来做军官,手刃倭寇,把他们打回东瀛老家。爹,三儿大了,您的教诲,我会铭记在心,不会再贪玩惹事,您抽我的鞭子,我带走了,如果哪天我做错了事,我会自己抽自己,会罚自己跪一晚上,爹,您就放心去吧!”
张素翎最终没有告诉杨瑞诚自己此去南京所为何事,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去散散心,从小到大还没出过洪县,这次跟大哥看看外面,长长见识,很快就回来。杨瑞诚自是有些担心,但又不愿坏了她的兴致,只是叮嘱她在外面万事小心。昨夜他们同处一室时,杨瑞诚很晚才离开,张素翎拉着他的手说:“瑞诚哥,明日我就随哥哥去南京了,今夜你就留我这吧,爹娘都睡下了,你怎么对我……都行。”
杨瑞诚有些惊喜,他咬了咬嘴唇,轻轻地凑向了她温润的双唇,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一下,抚着她的脸道:“这就够了,等我三年,我不欺负你。”
张素翎低头道:“三年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我这颗心,已经给了你,不会再给第二人个了。”
杨瑞诚道:“三年后我会明正言顺,明媒正娶了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再老再丑,我也不嫌弃,你若是瘸了不能动了,我就把你背回杨家墩,若是看不见了,我就一路牵着你走到杨家墩,相信我,我不会负你!”
张素翎已是泪水涟涟,哽咽道:“我若真是那样,我就找个池塘钻进去,留着拖累你干嘛!”
杨瑞诚拍了自己嘴巴两下,心疼地笑道:“哎呀,我这乌鸦嘴,呸!呸!”
张素翎抱紧了杨瑞诚的腰,任泪水浸湿了他的胸膛,轻声道:“瑞诚哥,此去南京,我若是回不来了,你就挑个好人家女孩儿,别再等我,不求与你天长地久,有你这番心意,我已安分知足。”
杨瑞诚搂着她的肩膀,闻着她头发的香味,轻轻地摇晃了起来,像是在推着婴儿的摇篮,哄着她入睡一般:“说什么傻话呢,我这乌鸦嘴刚说完,你又接起来了,素翎,三年时间不长,眨眼就过了,我非你不娶。”
张建川和嫂嫂赵皑云早早地在渡口边守候着船只,五月的南京已经如同一个大蒸笼,但张建川特意穿上了嫂嫂给他定做的深蓝色厚厚的中山服,还戴了一顶鸭舌帽,焐得全身大汗,他想让杨瑞安第一眼就看见自己穿起国服的飒爽英姿。他还特意把嫂嫂给杨瑞安做的中山服也带上了,想让他一下船就换上,两人穿一模一样的衣服回大哥家。但他打错了如意算盘,杨瑞安下船后东张西望,把石阶上的小孩看了个遍,硬是没认出他来,赵皑云向他们挥手喊道:“建丰,在这儿!”杨瑞安伸手指着赵皑云回头向张素翎笑道:“嫂嫂在那儿!”他见赵皑云手上牵的小孩仔嘲他一个劲地抿嘴傻笑,他狐疑地细打量了一下,才发现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弟弟,他拎着行李一摇一晃地奔了过去,把弟弟抱了起来,又叫又喊道:“差点没认出你来,你把我的心都想疼了!”
“可不嘛!我也是!姐姐怎么也来了?瑞诚哥没来?”
“就许你来,我不能来散散心?”张素翎拍拍杨瑞安的肩膀,示意把弟弟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