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东北银告诉我他跟小青谈妥了,二百六的月租金,但条件是每星期要帮小青家割草清理前后园子一次,每天早上要负责给后园的菜地浇水。
原来,小青和她老公在后园开了一块自留菜地,茄子黄瓜西红柿,韭菜大葱小白菜。
“那你不成美国农民了吗?”我取笑他。
何鲜姑一听,哈哈大笑,对小青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般请个墨西哥园丁做一次花园至少要花五十块钱,小青少收六十块钱房租却省了两百块园丁开销,太合算了。
东北银只好自己解围:“那咋办?我还有点力气,就当另外打份工了。”
看来,一旦被小青瞄上,在劫难逃。
东北银搬过来了,小青可不让他搭车,因为近,确实没必要。小青把闲置在院子里的旧自行车二十块钱卖给了东北银。下回就该卖拐了。
一个不是周末的晚上,从来没有过的冷清,店堂里只有两桌客人。看来大气候的萧条已经渗透到这样的小店里来了。为减少开支,店里每个员工每周减少一天工作日。
小青休息,我和东北银一人管一桌客人,太清闲了。
我喂了两回鱼食,围着鱼缸转悠,东北银笑话我:“你给它们吃得再好也没用,不会给你小费的。”
贝蒂有点坐立不安了,估计上个月的生意起码减了三成。
快九点的时候,突然涌进来七八个客人。
贝蒂起身看了看,没有热情相迎,反而坐回了自己的椅子里。
带头的是个穿着随意,皮肤晒成棕黑色的中国男人。一进来他招呼同伴们坐到里边的大桌,自己大摇大摆径直往收银台里走。
挨在贝蒂桌旁,他弯下腰去看贝蒂的脸,还抬手刮了一下贝蒂的下巴,开口说的是上海话:“想我了吧?就是脾气犟,电话也不打一个!快点快点,肚皮饿死了,不许他们叫外卖,饿到完工统统拖过来了,快点先上冷菜,不要点了吧?你应该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老三样。对了,帮那两个美国人上一道糖醋排骨,份量大点,别的菜你看着配。”
贝蒂轻微闪了一下,好像说了句“讨厌。”看不清她的表情,起身到厨房下单了。
我和东北人忙着送茶上水,菜单也不用给了,看样子是老板熟客,关系很近的。
紧跟着贝蒂从厨房出来,何鲜姑在门上的玻璃窗里探头探脑。
我进去刚好听见何鲜姑在对曹师傅说:“我看清楚了是三号,爱吃螃蟹的那个。你又要往菜里掸烟灰了?”
曹师傅埋头开油锅,不搭理人。何鲜姑乐呵呵拎出一只醉鸡腿,“啪啪啪”地剁上了。
16
既然有三号,一定有一号二号,没准还有四号五号。
经过何鲜姑绘声绘色的介绍,没多久我们又认识了一号二号,还有九号!也不知她是按时间还是按年龄来排序的。
一号很绅士,做房地产的,香港人;二号做中式快餐,有十几家连锁店了,台湾人。
九号是个大学生,应该已经在读博士了,长春藤名校斯坦佛大学的,个头一米九,生在美国的中国人,白净脸上总有几根软软的胡须配合他腼腆神情。
“这小子暗恋我们贝蒂很深的。你注意了,每个礼拜至少来一趟,点一个菜吃两个小时,架着电脑装模作样,眼睛都快粘到贝蒂身上了。”何鲜姑大有一语道破机关的得意。
“我早就提醒贝蒂,她说不可能,小一大截呢,结果啊,情人节大早上,小子举着一朵玫瑰花等在店门口了。哈哈,贝蒂输给我一根小项链。”
我开始好奇了,“你跟贝蒂很熟吧?”
何鲜姑:“那当然,来美国就认识了,她也在打工,后来做了老板,对我不错。”
简明扼要,她没兴趣跟我扯这个,还要继续讲九号的故事。
“贝蒂怀疑我窜通过,存心骗她的项链,因为我叫那个人帮忙修过电脑。她找到机会去问那小子,结果啊,哈哈,被人家抓住小手握着表白了三分钟。你说好笑不好笑?”
“再后来呢?”我没觉得多好笑,何鲜姑很会没事偷着乐。
“后来么你看到的,还是来吃饭,还是没进展。贝蒂怎么可能跟这种毛头小伙子?”
“也是啊,排到第九号了还有什么希望?”
“唉,九号?一号二号十号十几号都没戏!我认识贝蒂那么多年,太了解她了。”
“为什么?”
“那我可不能告诉你。”
“原来你在骗我帮你剥蒜剥葱啊?!”扔下手里的活,我要到后门去抽烟。
“其实也没什么,她就是不想让女儿受委屈,不会再嫁人了。你看她自己那么努力挣钱,不想靠男人啊。”
“本来就没什么,我看都是你在那儿瞎起劲。”我转到外面点上一支烟。
曹师傅也在门口,坐在一张捡来的破椅子上,很愁苦地抽他的烟。真够窝囊的,一心喜欢贝蒂,可连个编号都没排上。何鲜姑说他不够资格。
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照在后院几棵大树上,给树叶镀上一层亮堂堂的金色。
我戴上MP3耳机,立刻被拉丁曲风的音乐淹没了,用力仰起头,直到眼睛里只能看见湛蓝湛蓝的天空,和金色的树叶。没有陈旧的砖墙,没有生锈的大垃圾箱,没有破椅子没有愁苦的男人……
我想起了海南三亚,躺在沙滩边的吊床里看蓝天听潮汐……最好左手搂着海伦,右手握着冰啤,火热的拉丁舞曲……
贝蒂的事一点没进我脑子,因为何鲜姑最大本事就是夸张!
下午休息的时间,贝蒂多数要赶回家看女儿,也许和某某号约会去了,谁管得着?
我回进厨房,见何鲜姑一个人还在剥蒜头。小青早没影了。东北银搬过来最受益的是下午能回家睡一觉。反正无聊,我继续帮何鲜姑。
她做事很卖力的,从来不计较做多做少,只要有好吃的就很满足了。
“有一点,我很佩服贝蒂,这些男人跟苍蝇一样团团转,她就能一个也不让叮,一个也不得罪,该帮忙的帮忙,该捧场的捧场。”
“这还不明白?和大明星一样,定下一个反而损失一大批啊。”
“唉,我就没有桃花运,连一个老公都搞不定。”
“怎么会?”
“说来话长,你帮我剥一箩筐蒜也讲不完。”
其实就一句话的事:何鲜姑没离婚,老公常年在外做生意,可全是赔本买卖,一个子也拿不回来。有个儿子靠何鲜姑供着,她又要上班,只好送回大陆让奶奶带了。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吗?有机会赶紧找个好男人吧。”
“我哪有机会?厨房里做事没法打扮,再系条围裙出来,不把人都吓跑了吗?”
“也可以打扮啊,你不是经常没事解了围裙出来站岗吗?”
“没用的。站在贝蒂旁边谁还看我?你没注意吗?她长了一双桃花眼,带上电射出去,没有男人躲得过。”
“是吗?他们好像回来了。”为了安慰一个寂寞却乐观的女人,我看了看她说:“很多男人更喜欢你这样丰满的,特别是个性好,容易相处……”
殊不知,个性好才是最重要的!可惜大部分男人不愿意接受这一点。
17
休息天早上,天亮才上床。一个人上床最好倒头就睡,别胡思乱想,伤精神。
我还是给海伦打了电话,精神空虚啊。
电话一通,那头先传来嘈杂声。最近熟悉了,这是歌舞厅、KTV的声音。
“你怎么又在外头混啊!?”我直着嗓门对话筒吼,估计也盖不过那头旁边的男人吆三喝四。海伦走出去才听见我说话。
“你该起来上班了吧?我这里公司又有应酬,要晚点回去。”
“你喝多了吧?连我这儿的时间都算不出来了?早上六点叫我去上班?你怎么还在上班?你们是货运公司啊?还是娱乐公司?”我从床上跳起来,发一通牢骚。
海伦静了一会儿,走到了某个僻静处,让我听见她清晰的声音:“我想你。想听你唱歌。”
我闭上眼睛,倒在枕头上,眼泪差点流出来。
“快去签证了吧?这次再签不出,我就回来!你倒开心,天天在外头花天酒地歌舞升平,把我发配到西伯利亚,找个说话的人都难……”
“那我现在就回家陪你说话吧。你五分钟以后再打过来,我去和那帮人打个招呼。”
……
我被海伦哄了一会儿,睡着了。
还没睡进梦里呢,电话铃大响,我醒过来还以为海伦又想我了。
拿起电话温存地说:“这下你睡不着了吧?要不要我明天就回来?再也不离开你了。”
电话里没声音,“喂,你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