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没有堕落到在互连网上裸聊,有时间共同上线了还是比较规矩的,太过火了也容易出乱子,所以适可而止。
最浪漫的是在这样一个电子信息时代,我仍然每星期写一封情书,用手写,或买来一些很特别的爱情卡片,寄航空信给她。谁让我爱好写作呢?
如此两年下来,情书有十好几万字了,挤出来的作品难怪没了水份没了感觉。
终于可以回家了!从浦东机场绿色通道一出来,上百个人头在栏杆外晃动,我一眼看见了花枝招展的海伦。绕过长长的过道,终于把她揽进怀里的时候,竟然有一点点陌生。
不过,我们一坐进车里就粘在了一起。她由着我把手伸进了她的衣服,还没到家已经解了后面的搭扣。我永远忘不了她留给我的湿淋淋的记忆。
如果不是海伦逼着我上飞机,我一定不愿意再次一个人飞越太平洋了。
8
正经去上班了,一天十二个小时和那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有那几尾永远分不清谁是谁的小鱼。上海人家里里外外总共八个人,包括我和东北银。厨房曹大师傅掌勺和另外一个老张大叔做炒锅,配菜帮厨是何鲜姑,还有一个打杂洗碗的墨西哥小伙子马丁。外场只有贝蒂和小青,走了一个留学生以后,老板急着找人,留下了我和东北银。
有趣的是,我点了点鱼缸的鱼也正好八条。
环境虽小,关系复杂,每个人都是一本书,我喜欢用观察去慢慢解读。
融入一个新环境,有时候必须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反过来,别人才会满足你的好奇心。
有人对你好奇,说明你受关注,被重视,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普遍情况,被人打听的无非就是婚姻状况、经济条件、移民身份……在我当然比较例外,稍微敏感一点的人很快会发现某些特别……
整日里神叨叨的何鲜姑很快开始注意我了。
下午休息的时候,她和小青找到了共同语言,前门绕后门嘀嘀咕咕。我从她们眼神里看到那种探测性的猜疑,也是我常在中国人眼里看到的一种目光。
对付这类猜疑,要么摆摆酷,还以冷眼和冷笑;要么干脆亮出底牌,叫他们跌破眼镜无话可说。通常我会采取前一种态度对付全不相干的人,而他们,一天十二小时需要面对的几个人,我不想遮遮掩掩兜兜转转跟他们绕圈子,并且还有我的自尊和虚荣。
这一天,某方面的议论达到了高丨潮丨,午餐后的自由时间,何鲜姑不急着找地方睡她的养生午觉了,争分夺秒赶回家的小青也不走了,两人留在贝蒂柜台里一起磕瓜子。她们饶有兴趣地分析研究,向贝蒂做总结报告,窃窃私语伴随一阵阵窃笑,很小声,特别是我经过的时候。从后门抽完烟回来,我听见一耳朵,是贝蒂在说:
“你们别瞎猜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随便人家怎么样嘛,这里是美国……”
感谢上帝,她们还知道这里是很重视个人隐私的美国,不过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两本相册,全是我和海伦最亲昵的合影,像所有热恋情侣那样的。我站在柜台外面,斜靠着很得意地笑眯眯地把相册递给里面三个女人。
“想看看吗?我和我女朋友的,她在申请学校过来读硕士学位,然后在这里登记结婚。”
贝蒂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停在我脸上。小青和何鲜姑交换了眼神,张着嘴可以吞下一把瓜子,也许还不小心咽下了一两片瓜子壳,看上去像噎了一下下。
贝蒂迟疑着接过相册,后面两人立即扑了上来,一人一本抢了过去。贝蒂很宽容地笑着摇了摇头,侧过身去和她们一起看相片。
“不错不错,你女朋友真漂亮,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还是个读书人啊?”小青急于发表意见,言下之意也许是怎么会看上我。
何鲜姑并不说话,带着她一贯的表情,似乎早已洞察一切奥妙。
贝蒂则低头看看相片,抬头看看我,仿佛在验证相片上的人确实是我。
我把她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仍然靠在柜台外面,把身体重心落一条腿上,抖动着另一条弯曲的腿,保持脸上的得意笑容。
她们有点怔惊,不是因为所发现所证实的超乎寻常超乎想象的事实,而是因为我的态度,毫不忌讳满不在乎的态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坦率。
事情就是这样,人们有注意、怀疑、评判、议论的权利,一旦真相大白了,他们很快会失去兴趣的。
不过,我也有失策的时候,低估了两个三八女人的好奇心居然如此强烈。
“你们好了多久啦?”
“你们家父母不反对?”
“那她的父母知道你们好吗?”
“这里可以结婚的吗?”
“好像是可以,不过没有自己的孩子怎么办?”
“分开太久,你不怕她被男人拐跑?”
“是啊,长得那么好,肯定招男人的。”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不是为了来美国才答应跟着你的吧?”
“到了美国还管得住她吗?”
“你第一次来,我们就看出你有问题了。”
“不听你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个男孩子呢。”
“其实你长得也很好,为什么不试着交交男朋友?”
……
她们两个端出了机关枪的架式,恨不能让天旋地转,或者把我扒光了严刑拷打,一一招供。这个时候,只有贝蒂保持沉默,静静看着我,也希望我回答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她及时制止了小青和何鲜姑的没完没了,不至于让我彻底陷入尴尬。
我很感激贝蒂的深明大义,到底是老板,还有点素质。
出乎意料的是,这以后,我其实跟何鲜姑成了最好的朋友,通过她我才更快了解了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层关系。何鲜姑可不是一般人。
有付出就有回报啊。
9
每天绕道接送东北银成了一件头疼的事。
不是因为有多远,而是每天早上那个时候那条路堵车,我必须提前半个多小时出门。早上多睡五分钟都能让我感激不尽,这半个多小时太奢侈了!
东北银觉得因为他我才有了这份工作,捎他去上班理所当然。
我可以忍受他把烟灰掸得车里到处都是,可以忍受隔着老远闻到他嘴里的大蒜味,还有常常念叨小青没胸,忙起来两个假的挪了位一高一低还不知道;何鲜姑屁股真大,堵在过道里专等曹师傅蹭来蹭去……
“我说你别(发‘别扭’的别音)埋汰银了,行不?性饥渴呀你?”听烦了我说他。
“性饥渴是肯定的了,我又没怎地,瞎琢磨琢磨咋的啦?”
“有啥可琢磨的,大老爷们去办点实事,我陪你到三藩市百老汇走一趟,满大街金发碧眼的花姑娘等你挑。”
“那玩意儿能行啊?抱一抱都得戴保险套!”
“你可真幽默。不亏是从铁岭来的,青出于蓝胜于赵本山。”
“那是,你瞅就长他那样的还喜新厌旧呢。”
“你长得也没比他强多少啊?人家可是春晚的大腕,你没得可比。”
“可不是怎地,我跑美国来遭老罪了。”
“那你搬个家行不行?我捎你是没问题,每天这么堵车,我可遭老罪了。”
“上哪找那么便宜的地儿啊?才一百美金。”
“那不是人住的地方!赶上解放前三毛流浪记了。”
东北银在一个东北老乡租的公寓里租下一个储藏室,刚够塞进一个单人窗垫,在楼梯底下,暗无天日的。
“凑合着住吧,回去蒙上头睡一觉,有啥区别?攒够钱了买上身份了那才是正事。你多好,有身份会开车又会说英语……”
“不是跟你一样在跑堂吗?还给你当车夫呢。每天在个小店里跑十几哩地,来美国有啥意思?”
“等你老婆来了就有意思了,你跟他们说了?昨天我听小青她们在说你的事呢。”
“嗯,说了,省得她们背后议论个没完。”
“可不是怎地,你没来那几天小青紧跟我打听,我装不知道。烦着呢,这两个女人。”
“可不是怎地,小青那贼眉鼠眼的样,我一见她就烦。你还有兴趣看她胸部。”
“那老板娘好看,你敢盯着她看啊?”
“说的也是,那些客人全是牛逼哄哄的工程师,一个美女也见不着。”
“我听说老板娘有个女儿,离婚以后一直带着女儿过……”
“你怎么也三八女人一样啊?打听人家干哈?快说正经的,啥时候搬家?你看看这车堵得,我可忍无可忍了,今天一准迟到。”
一到店里,小青正在往我们管辖的桌上摆餐具,很勤恳的样子,可小眼乱转,显然在为我们的迟到幸灾乐祸。
贝蒂从厨房抬了一筐茶杯出来,重重放上工作台,又端出一摞直接往桌上摆,一言不发头也不抬。本来这都是东北银和我每天开张前该做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