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我这个头发留了好多年了。阿KENTH曾说，断发如断情，你蓄发，蓄的是什么？
第二天我坐在办公桌前，直盯着屏幕发呆了好一会，还想着这话。
那时候头发刚垂下及肩，那个律师姐姐说在一串尾巴似的尾随老师查房的学生中，认出穿着白大褂，带着眼镜夹着书和笔记假装斯文的我时，说觉得很有制服诱惑。制服诱惑？！好吧，还好我放弃了本行，不然这纯洁滴白衣行业又多了位SM医生。（是不是应该撒花）
或者，外形可以彰显或者掩盖某种气质，但我始终认为，一个专注安静的人，应该是由内而外的，衣着打扮不过分的挑剔做作也不刻意的故作简陋，他的行为举止，不管周围怎么样，这个世界怎么趋利由势而变化，他的心，始终都是定的，或者说，他很快能在波动中找到定的位置。他那种淡定而坚持的气质，总能影响着身边的人，让身边的人在心中烦躁时，无助时，迷茫时，总能想到他，想到他，就有了陪伴和依靠。这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比多少的权利和财富都重要。
但是，权利和财富，是这个世俗世界另一种给我们安全感的东西。
当这位戴先生如约站在我面前时，我万万想不到他是这样的状况，白净的脸上架着一副玳瑁框的眼睛，条纹毛衣外面套着一件半旧的灰色西装外套，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报纸，俨如一位大学教师的模样。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早年看到的一张我父亲临窗看书的照片，那姿态和神情，此情此景，竟有许多共同处，只是我父亲，骨架身形更大一些，也可能因为从过军的缘故，较眼前的这个人，少了一分文弱斯文，多了一丝刚硬。
他似乎看得很专注，直到我走进了，谨慎的低身问出‘您是戴先生’，他才抬眼看我。一瞬间我才惊觉旁边的那个长拐，啊！他竟然是……那一边松松的裤管，似乎浓缩了所有的故事。可是，我并不知道他的这些故事，至少，当时不知道，我只当他是我师姐的朋友，一位古董钟表的商人，也是一位精于维修的师傅。
一瞬间我觉得非常抱歉，我要是早知道他身体不便，就应该登门而不是约他自己到公司来。我带着歉意把他让进办公区里间，那长拐触及地板一下下的声音，让我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想回避什么。
他细白的手指摆弄着那件打簧有问题的古董钟时，我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像是以前倚着一位修复瓷器或者一个正在清洗青铜器的师傅时，我总是感觉到一种包含着共同情感的传承在默默的流动。
繁杂的事务总是扰乱这种平静，我被电话叫了出去，是顾太太如约来拿她昨天放在这里的东西。我复印好仓库的提单，又让主管的人员签了字，等库管的人员送货的当口，顾太太在休息区喝水闲翻着资料。
里面的办公室响起笃笃的拐杖声，库管同事提单出来，放在方桌上，同时顾太太从沙发上起身坐在方桌前面，就这样，这两个原本很难有交集的人，隔了二十年没有见面的人，在此时此刻，隔着一张方桌，隔着我，四目相视。
我无法探究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毕竟是公共环境下，大家都维持着起码的礼貌和面具。但我还是察觉到了那两双眼睛中的疑惑，犹豫，不解，惊愕……怎样的转换，混淆，在不同的身体，不同的眼睛线条中混淆。
“戴先生，哦，好了吗？我送您下楼。顾太太，您稍坐会，SUSAN一会就来。”处在中间的我，似乎打断了这种交流。
因为，我当时是不知道这一切的。
又可能，这也都是我后来知道这些渊源后，自作多情的猜测和复原臆想，又可能，他们只是平静的对视了一下，或者认出了对方，或者也没有。他们平静的对视了一下，二十年的时光过去，各有各的生活轨迹，各自安好。又可能，一个有故事的中年人，对于往事和故人，需要的，也仅仅只是平静的对视一下，而已。
秋天越来越短，北方冬天凛冽的空气放佛一下子就降临。一年前，我是这样来到这个城市，带着些潦倒，也带着，那内心深处极力压抑着的，秋风萧瑟肃杀，正是壮士远行时，‘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不成功便成仁，我是抱着这个念头来的。
而如今，我已淡了心中的这些念头。潜伏了十几年的念头，起的何其艰难，灰的竟无声无息。这于我，是悬崖勒马的幸运？还是苟且偷生的阉灭？
可是，壮士不去，时间也要过去的。
于是，我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我好好的生活下去，如所有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为了生活，为了事业，为了理想，为了感情，也是为了那些曾经付出过的人，我暗暗的告诉自己，这才是他们对我的期待。
退缩只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借口，我成功的找到了，我说服自己，我苟且了，然后我再也不翻看那翻了十几年的‘风萧萧兮易水寒’，不去练那‘图穷匕见’的最后一式。
我不再像十年前看着《英雄》时，幼稚的愤然的嘲笑所谓‘放弃刺秦而为天下’是一种虚伪，我也不像五年前烧毁几乎所有心血手抄稿时的那种决绝。
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吟诵了千年，可有这种勇气，真的很难！不信你试试。
我是做不到了，我怯懦了，我苟且了，我贪恋着傍晚静看世间万家灯火的感动，我贪恋着与遥远朋友分享生活感悟的惬意，我贪恋着搭着前辈的脉搏探古辨物时得到的抚慰，我贪恋一个女人俏皮的笑脸，我不知道能走多远，我只想和她多吃一顿早餐。
于是，我对着电脑犹豫了十几分钟，开始打出递给人事的辞职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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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看官，因为干碍，文中的人物背景纠葛，我做了修改。大家只取其情，勿深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