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起她的手一路往公园深处走去,公园尽头,大湖延伸的最远处,矗立着一座摩天轮,每天都会看到,想那上面的风景一定独好,却从不敢上去尝试。
买了票,站在入口处,人少得可怜,谁愿意在这样一个清秋的夜晚来坐摩天轮…
“你确定?”她又问我。
“你的问题反而会让我紧张的。”
“…那好吧,对不起。”
轮到了我们,工作人员让我们坐对面以保持平衡,坐下,轮子顺时针转着,速度太慢以至于我没感觉出来,一会儿看见跟地面有了点距离才知道它真的在转,我坐在靠轴心的位置,大湖在我的左侧,城市夜景在我的右侧,天黑了,湖上看不见什么风景,我转头看着右边,果然是风景独好的,芝加哥富丽堂皇的夜,饱收眼底。
看了一会儿,转过头看Luise,她却在看着我。“这风景,不比我好看?”
她笑了笑,“你身后有好多星星,衬得你很好看。”
我转头看了看,原来摩天轮的轴心和轴线上布满了灯光,像童话般辉煌的星星。不过不看则罢,透过轴线看到我们离地面已高,有丝恐惧的感觉。
转回头继续眺望夜景,距离让人忘记恐惧,“我们转了多久了?”
她伸头张望了一下,“离最高点还有一半距离。”
我在心里暗暗发愁,才一半我就害怕了,原来恐惧真的很难控制,即便我知道它的原理。
慢慢上移,慢慢上移,直到一侧的风景已掩饰不了我们的高度,湖侧大道上的车流都变得好小,我不知道该看哪里才能忽视我们的高度,索性闭上眼睛,可黑暗却给了我更加没有边际的恐惧想象…
“Tong,睁开眼睛!”
“不行!”我的手紧紧抓住旁边的窗沿,我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去抓牢。
“我要你睁开眼睛,相信我。”她坚持。
我睁开眼,看见她向我伸着双手,我摇摇头。
“把手给我。”她眼里有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那种肯定的眼神好熟悉,仿佛很久以前她告诉我她会跟我一同分担会陪我战胜一切困难时的肯定。
所以我不相信。
她欠起身要来拉我的手。
“别动!你一摇这车我害怕…”我快哭了。
她轻轻靠近我,“把手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她伸出手,然后我的双手便被她握住,“现在看着我的眼睛。”她说。
我惊慌地看着她的眼睛,那里有我曾迷恋的温柔和坚定,然后我的眼泪便掉了出来。
“别怕,看着我的眼睛…我们现在正坐在餐厅里,就在,就在莱茵河边Ruedesheim小镇的那家餐厅,餐厅就在水边,另一侧是小镇上的灯光,我们在那里品尝了莱茵地区出产的红酒,你也很喜欢,不是吗?”
眼泪却串成了线,肆意横流。
“哦,这不管用吗?”她的双手往上,直到握住我的肩膀,轻轻靠上前,“亲爱的,我没法让你不害怕吗?”
肩上、面前传来她的温度,害怕?也许,但那是流泪的唯一理由吗?
她贴住我的唇,她的唇好温热,但我想那是因为我的太冰凉,我们就那样贴着,然后她也哭了,“对不起亲爱的,我没有能力让你快乐,我甚至没有能力让你不害怕…”
我们的眼泪又流到一起,搅到一起,分不出彼此,我该说点什么,却伤心得说不出话。
“我给你说个小故事吧,但愿能转移你的注意力,”她擦了擦泪水,“不过这个小故事我们只在这里说,一会儿下了摩天轮我们都不要再提起。”
我也擦了泪水,点点头。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马戏团小丑的预言吗?”
“当然。”这两个月,我常常想起那些话。
“还有一句,我没告诉你。”
“什么?”我又开始害怕,另一种害怕。
“我其实又问了他一句,我问那怎样才能不心碎,他说,心碎也是好事情啊,你心碎了别人也许就平安了,别人平安了,你便不会心碎了。”
我张着嘴巴半天合不上,我觉得这一切都让我难以消化,然后我问,“这个,不会是你和我分手的原因吧!”
“不是,绝不是。我跟你说了这只是一个小故事,原因,还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
我转过头看着外面,我们已经远远过了最高点,降到了一半以下,很快,便将到达地面了。
我们都没再说话,直到走了出来,脚踏实地走在公园的路上,当时我在转一个念头,将来我要为我们俩写本书!
“Luise,你刚才说的,是你编出来的吧?”
“…你可以这么想,我说了,下了摩天轮就不要再提它。”
不再说话,沿着湖边慢慢往出口方向走去,摩天轮上那一刻的亲密也不再有,我跟自己说,都不是真实的。
已经很晚了,真的没有耗下去的借口了。
“你还是走回去?”我问道。
“我猜是吧。你呢?车停在哪里?”
“没开来。”我没有开车去,不知道为什么。
于是谁都没说什么,只是一路走着,走出公园,还是走着,走到街上,走进酒店大堂,走到电梯旁。
我停下了。我不能再往前走了。
“桐,”她突然开口,“其实我不想做生意人,我的理想还是做个好医生,开好自己的诊所,但公司实在需要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不解地看着她,看着她,然后我低下头开始思考,最后我想出了答案:“好医生或许以后还可以做,现在公司需要你,就担负起这个责任吧。”
电梯来了,门开了,我的左手悄悄把住一侧的墙,“那么,祝你今晚睡个好觉,也祝你明天一路平安。”
“…谢谢。”她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了。
又打开,她怔怔地看着我,“我…我忘记跟你说,路上小心,你保重。”
“…恩,我会的,谢谢。”
门又开始合上,她按了一下按钮,又打开。
“你也保重,向你家人问好。”我转身往大堂走去,我听见电梯门在身后终于合上了,我开始跑起来,跑到门口,惹得保安犹豫地看着我,“对不起,”我轻轻说了声,跑出门,沿着大街一路往北跑去,不能停下,不能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