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给我妈回了封不长的邮件:
妈,
女儿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伤害你和爸爸,但如今蓦然回首,才知道自己其实谁也没有保护到……
有了这个宝宝之后,我其实经常想你,从另一个全新的角度想你,想我们的关系,有句话你说得很对,我也将为人母,由此也更加理解你的心思,其实那些你所担心的隔阂,三年也好十年也罢,是隔不开我们之间血浓于水的母女情的,无论我遇到什么事遇到什么人,你在我心里永远都像天一样重要。另外,“知女莫若母,”妈,别怀疑,其实你还是了解我的。
关于Chris,我不否认他是好人,但我真的一定要因为他是好人而和他过一辈子吗?妈妈,什么是幸福,女儿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和信仰,这些想法和信仰我愿意等你们来美后和你们一同探讨,请你们再相信我一次,一切来了美国便有答案。
我和宝宝很好,勿念,我和Chris还保持着同志式的友谊,他很关心我们,另外我的这个朋友对我们娘儿俩也照顾得无微不至,当初也是她说服我留下了这个孩子,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早放弃了你们的外孙了…说来话长,到了美国我们从长计议吧。
你们现在请一心一意办理签证就好,其他无需挂念。
愿一切安好!
女儿桐敬上
发完邮件,我开车去亚洲店买了个瓦罐锅,一直想要这么个锅煲汤,听说早孕反应一般到了孕中期就消失了,想着我妈来时可能正好能有胃口,让她多煲点汤汤水水的好好养宝宝,另外自己和Luise也学着些,将来自己也能动手做,又听说国内的孕妇都被一家人围着宠,即便吃了吐也还是顿顿给吃有营养的,想想自己太委屈小宝了,从今天起要好好吃捏着鼻子吃,这么多人爱他/她我也不能辜负了大家,还有,心里也有点自私地想,宝宝那么可爱我的父母也许真的注意力就转移了,不再去追究我的感情生活……
这样琢磨着又在亚店买了只乌鸡,准备今晚回去好好炖了,黑不溜秋一家伙,看着都没胃口,美国没人吃这玩意儿,但我还是有些迷信老祖宗的训导,觉得这对女人有好处。
晚上Luise回到家时我正远距离对着水池里那只鸡发愁,虽然店里都清理好了我只要洗洗就行了,但不知怎么的一靠近摸它就想呕,Luise走进水池一看,大呼出来:“这是什么?”又看了看我,“这不会就是你电话里说的特别的晚餐吧?”
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标签上说叫black bone chicken,就是一种鸟,据说很有营养,对女人很有好处。”
“咱要吃它??”
“你不吃就算了,我得吃。”
她用两根手指把那鸡拈起来翻来覆去看一遍,“这是什么味道的?你吃过吗?”
“在中国吃过几次,跟一般的鸡味道差不多吧…你..能帮我清洗一下吗?我的胃这会儿好像不大喜欢它…”
她看了我一眼,“洗可以,可别让我吃啦。”说完便动起手来。
我趁她忙着把电脑抱过来找材料,乌鸡的营养,找到几篇英文介绍,读给她听,她听着听着还蛮相信的,一会儿收拾好了,我拿出洗好的瓦罐子,她倒是很喜欢这个,捧着端详了半天,其实上面就一幅很泥土气息的荷花图,把乌鸡放进去,放水,又加了一把红枣,放火上炖着了。
陪她吃了点蔬菜沙拉,乌鸡炖了两个半小时,盛出来,看着那飘着油花的汤,说实话没胃口,Luise也看着那碗汤,然后英雄就义般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她把汤推到我面前,“喝吧,为了健康!”
我想想她居然都敢下嘴了,我还犹豫什么,可那胃就是不听使唤,孕妇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生理心理都极其敏感,智商也下降…
“这样吧,我们达成个交易,我喝一勺你喝一勺怎么样?”她问。
“…好吧…”
于是接下来就是两个傻女人坐在一碗乌鸡汤面前,一个英雄就义,一个捏着鼻子往嘴里灌着。就这样,消灭了两碗汤和鸡肉若干。
这几乎就是我怀孕以来唯一一次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没吐出来。
吃完了Luise问我:“今后还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要吃?”
“还有蛇~”我吓她,看她的眼睛先是那么惊讶地睁大然后又反应过来眨了两下,耍她一下很满足。
我妈那边两三天都没有消息,只是中途有次打来电话让传真一份证明签证用,其他的再没提起,这让我心里有些没底,想问问她我的回复有没有解答她一点疑问,又觉得似乎没这个必要,我这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越是和自己亲近的人,越是无法表达情感。
不过就在那个当口,我和Luise却狠狠地吵了一架。起因是我夜里突然想吃樱桃,之前在巴黎时吃的那种,又是和吃有关,孕妇的智商真的会降低,就是特别想特别想,想到丧失理智了,Luise挣扎着看了看钟,说这会儿快一点了哪儿都关门了,我说林子边上有几颗樱桃树,她当我说着玩的就又睡过去了,我又跟她不停嘀咕说Luise我们去摘樱桃吧,她握着我的手迷迷糊糊地说冰箱里有樱桃味酸奶,我说我不想吃樱桃味的东西,那和新鲜樱桃根本不是一个味道,说完看她又好像睡着了,于是便一个人想了会儿其他事情,指望着能打打岔,但是无论想什么,樱桃这个词就像着了魔一样往我大脑里钻,有些赌气地爬起来准备自己去,一边穿衣服一边看她的反应,很好,睡得很香,您继续睡,我自个儿回到采集渔猎的社会,给自己和宝宝找食吃去,刚走到门口,她在我身后来了句:“舒桐,我不会让你走出家门的。”
我以更快的速度走了出去,觉得她即便是对我有一点点了解,也该知道用这种方式和我说话的后果,然后我听见她在我身后下了床,冲到我面前,“那个地方车开不过去。”
“走过去好了,你不陪我去,对吗?”
“我不去,我还没疯,明早六点我还要起床上班!”
“哈哈!”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知道吗?我听过的版本都是一个准爸爸开心地半夜起来去给怀孕的老婆买东西,从来没听过有哪个准爸爸说‘我明早还要上班!’哦,我忘了,你也是女人!哦!我又忘了,这不是你的骨肉!”
她的整张脸唰地一下粉了,连同整个额头,半响,咬牙切齿地说了句:“你知道你现在有多不公平吗?”
“我不觉得自己不公平!那你告诉我,你听过哪个孕妇回忆录里丈夫说‘我明早还要上班’?”
“你听过哪个愚蠢的孕妇让别人半夜一点去林子里给她摘樱桃?”
我心里颤了一下,她第一次用这么难听的词说我,难听到我所有内心压抑的委屈都涌了出来,汇成汪洋…“你知道吗?如果是Chris,他会去的。”我也咬牙切齿地说。
她像被雷击中了般定格几秒,然后丢下一句‘fine’,便走回床,重新躺下。
我走下楼,走出门,坐上车,开出了车库却停下了,脚颤抖得不听使唤,对樱桃的渴望早就没了,这会儿却不知该去哪里。